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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利他行为——他称之为清教徒中的魔鬼——令他深感困惑。例如,从十八岁起,我就不吃野鸟,无论烹制成何种形式。如果我吃圃鹀或者野鸭,很快也就会吃起人肉来。这对德康来说简直不可思议,就像乐谱上出现了一个错误的音符。他不相信会有这等事,但是我明白无误地拒绝了他的云雀肉焰饼和块菌炒丘鹬。
“但是他的一生并不是都在和死的东西打交道。他在城堡顶上设了一个观象台和一个设备精良的生物实验室。他每次到公园里去,都不会忘记带上一小套试管,用来抓蜘蛛。我认识他一年多之后,才发现他还有这样一个怪癖。实际上,他是当时最有学问的业余蛛形纲动物学家之一。甚至有一个种的蛛形纲动物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。知道我对鸟类学也有所了解,他很高兴。他鼓励我专攻鸟类声音语义学。
“他是我遇到过的最不寻常的人,同时也是最有礼貌、最冷淡、最没有社会责任感的人。我当时二十五岁,和你现在的年纪一样,尼古拉斯,也许这很能说明问题,比我讲多少为什么没有能力去评判他的话都强。我认为,那是个最令人尴尬最令人恼火的年龄。既要生存又要观察。你有智慧,别人都把你当成人看待。但是有些人又把你贬低为少年,因为只有具备了一定的阅历才能理解他们,消化他们。实际上,德康仅凭他的存在,肯定不是通过争辩,就对我的哲学提出了深刻的疑问。后来他用五个词给我澄清了这些疑问,我会告诉你的。
“我看出了他生活方式中的毛病,同时也发现自己很迷恋他那种生活方式,也就是无法用理智来支配自己的行动。我忘了告诉你,他有许多尚未发表的十七、十八世纪音乐手稿。他的音乐殿堂是一个洛可可式长廊,褪淡了的金色和波蒙那[42]绿色,总是沐浴在阳光里,像果园一样幽静。在这样的殿堂里,坐在一台豪华的老式古钢琴前弹琴,尽享其乐,总会产生同样一个问题:罪中乐。为什么如此完全的快乐会是一种罪恶?为什么我相信德康就是罪恶?你会说:‘因为孩子们都快饿死了,而你却在阳光下弹琴。’但是,难道我们就永远不应该有豪华住宅,不应该有高雅的情趣和各种享受,永远不应该让我们的想象自由驰骋吗?即使是一个马克思主义的国度也应该有自己的目标,必须向更高的境界发展,这种境界只能是让生活于其中的人享受更高的快乐和更富足的幸福。
“于是我开始理解这位孤寂的人的自私。我越来越看出,他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是一种姿态,而这种姿态其实是一种纯真。他来自一个完美的世界,却迷失在一个很不完美的世界之中。他以一种偏狂的方式,决心保持自身的完美,这种偏狂和堂吉诃德一样带有悲剧色彩,但不像他那样荒唐可笑。但是后来有一天——”
康奇斯再也没有说完这一句话。突然间,东方的黑暗中响起了令人兴奋的号角声。我立即想起英国猎人用的号角,但它的声音更刺耳,也更有古老的韵味。莉莉原先轻轻摇动的扇子停住了,她的双眼盯着康奇斯。他凝视着大海,似乎号角声已经把他变成了石头。我注视他的时候,他双目紧闭,几乎像是在默祷。可是祷告原是与他风马牛不相及的事。
号角声又一次打破了夜晚的紧张气氛。三声,中间一声最高。从内陆陡峭的山坡上传来了隐约的回声,原始的音质似乎唤醒了大地和夜晚,使它们从逐渐深沉的睡眠中苏醒过来。
我对莉莉说:“这是什么?”
她迎着我的目光,显出奇异的怀疑神色,似乎是有点怀疑我明知故问。
“阿波罗。”
“阿波罗!”
号角再一次吹响,但是声音更高更近,太靠近房子,即使不是晚上,因为有护墙,我也无法看清任何东西。康奇斯依然稳坐不动,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。莉莉站起来,伸出一只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