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(第2/4页)

舞者不是废墟,她们拥有完整的身体,强健的肉身,如此鲜活地在舞台上抽芽、生长、蓬勃地绽放。

她看到重力。一跃而起后,终将回归舞台的地心引力。落地的那一刻,整片地板都在震动,她的胸腔也阵阵地抽痛。

她也看到了自己。

曾几何时,她也是站在舞台上的人,她知道那一刻有多么光荣。那么多束光照耀着她,照她挺拔的身姿,她脸上的汗水。

但现在她只能藏进地下。每个人生来的宿命都是寻找地面,向下扎根。她没有根。她在被遗忘,在死去,变成养料。

地板激荡起扬尘,亲吻阿玲苍白的脸颊。像尸体下葬时,一点点盖住五官的泥土。

她孱弱地趴在地板上,伸出手,却又不敢触碰。

在渐渐拉近的镜头里,女演员的脸被一点点地放大,直至占据了整个屏幕。

摄影机逼近她、审视她,镜头忠实而贪婪地,记录了她脸上每一个一闪而过的微表情。

她吃力地仰着脖子,呼吸急促,像在凝视着自己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,沉迷、渴望、矛盾。

可是她的眼底又写尽了失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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监视器前已是一片偷偷吸鼻子的声音。

连副导演都忍不住抹了把眼泪。

“怎么能演得这么好。”

“真的好厉害。”

“根本没在演吧?简直一点表演痕迹都看不出。”导演组有人喃喃道。

黎羚一直趴在原地,仰头望着地板。肢体动作接近于无,面部表情也非常节制,甚至于连眼珠都一眨不眨。

可是她演得这么动情、真挚,让人忘记这里是片场,一切都是假的。

副导演却说:“什么叫没演?她浑身都在演!”

“啊?”

对方引他看另一个机位:一组全身的镜头,再切到局部的特写。

女演员看似毫不费力,其实浑身都绷紧了,每一寸肌肉都在随着音乐的节拍而发出轻微的痉挛。

她的肌肉记忆与残缺的意志力,产生强烈的阻抗。她演出了那种小心翼翼的痛楚:想跳,可是不能,也不敢跳。

工作人员露出骇然的表情:“不是才上过几天的舞蹈课而已?怎么能把身体控制到这种程度?”

“你看她的腿。”副导演又说。

刚刚被截肢的人,总是以为自己的腿还在,黎羚趴在地上的时候,身体会无意识地往一边歪倒,直到即将失去平衡,才勉强地回正。

她常常不自觉地想要碰那条失去的腿,但手一触到空荡荡的裤管,眼神立刻黯了下去。

“所以,到底哪些是演的,哪些是真的?”监视器前的人突然陷入了困惑,“我还以为她是入戏太深、真情流露,原来一切都是计算好的吗?”

“谁能说她没动感情?”副导演道,“真正的好演员,从来都是两者皆有。”

只是,谁都不会想到,短短的时间里,黎羚能做到这一步。

回想起她来试镜的那一天,那么紧张、连台词都说得很磕磕巴巴。又像是很漫不经心,导演教她一整晚,她的回敬是把他按到灯下。

他们都以为这是一出闹剧。

然而电影拍到现在,无论是谁来演,似乎都不可能比黎羚做得更好了。

剧本统筹突然说:“或许,不是她像阿玲,而是阿玲在变成她。”

这场戏的主角,原本还是周竟。

他帮阿玲过生日,投其所好,用最出人意料的方式打动她。

这何尝不是一种精妙的计算、冷酷的伤害。他再一次让阿玲看清,她已经没有腿了,她不可能再站到舞台上,她只有他。

他们会接吻。

周竟会将阿玲压到地板上,掠夺她的气息,而她呆呆地睁大了双眼,仰望着地板上的光影,不再挣扎——与这场戏的开头恰好形成呼应,对仗工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