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 上海再会(五)(第2/3页)

“你和我表哥是一样的,”她刚被消化的委屈变成了一种新的委屈,“你们都急着想把我甩开,我根本就没有想要你们什么!”

她声音很委屈,但这次眼圈却不红了,看着宋麒的眼神变得执拗而倔强,她的眼泪很珍贵,也不是谁都能给的。于曼颐最后看了他一眼,刻意弯腰将桌上的钱推到一侧,又把那杯水“咕咚咚”喝完。

她从钱袋里把欠条掏出来,往桌子上一扔,说:“我在地窖里喂过你一杯水,现在我们清了。”

她说完就走,头都不回。宋麒起身便去追,然而走到门口时,他忽然听到了一楼传来的对话声。

短暂的停顿过后,她已经一步两个台阶地跳下去了。楼梯里回声响亮,他听见那位将警察送进刚修好电梯的老门卫,语气在看到于曼颐后变得很惊讶:

“你什么时候进去的?你找的哪位住客?”

“我谁都没有找。”于曼颐冷声说。而后所有由她发出来的响动,就都在楼道里消失了。

*

女宿里鼾声如雷,于曼颐也是半梦半醒。

她晚上回来就倒到床上,叫几个与她同住的姐姐还以为她生了病。她也确实像生了病,脸色通红,眼皮发烫,偏偏趴在床上一言不发,谁和她说话都不开口。

她拗着这固执的姿态睡着了。

噩梦阴魂不散,如期而至,又是于家上空滚滚的浓烟和不熄灭的烈火。今日更甚,那些本该葬身火海的于家人一个个都活了过来,顶着一张烧焦的面孔,阴沉地看向准备逃出院落的于曼颐。

他们挡在她从后花园离开的路上,挡在假山前面,衣衫褴褛,皮肤焦黑,手被烧得像是流淌的蜡烛头,红色的蜡油顺着指缝滴下来。

于曼颐想跑,却被绊倒。她匍在地上转头,看见火里走出来迎亲的花轿和唢呐,还有已经融化了五官的媒婆。而在于家浓烟密布的上空,一个没有脸的男人慢慢汇聚成型,一身赤红喜服像是从火里长出来……

她的尖叫声被憋在埋进去的枕头里,于曼颐大汗淋漓地醒过来,听到胸口的心脏在和床板剧烈的撞击。

她压着心脏睡觉了。

她发觉自己的心跳比梦里的鼓声还大,然而女宿里的鼾声并不逊于她身体内部发出的声音。于曼颐用枕巾抹干额头汗水,战战兢兢地从床上爬起,穿鞋时特意看了眼床底,生怕有什么东西爬出来。

姐姐和阿姨们都睡得很熟,她们都是做体力活的人。于曼颐走到一位和自己相熟的人床前,蹲着说:“姐姐,姐姐,你能不能陪我出去吃点东西?”

回应她的是更响亮的鼾声,且不止一人如此。

询问了三个床铺无果后,没吃晚饭的于曼颐认命地用一支笔把长发盘起来,推门出去找吃的了。

那噩梦太逼真,让她觉得深夜的旅社里危机四伏,不知道哪里就会窜出一道烧焦的黑影。于曼颐抱着手臂走到门口,脚步忽然顿住——门外当真有一条黑影。

然而这黑影和梦里的佝偻矮小不同,很高,很挺拔,很寂寞。他低着头站在旅社门前,抬起的胳膊微微抖了下,于曼颐才发现,他在弹烟灰。

她对那姿态并不熟悉,但她比谁都熟悉那身影。尤其是——于曼颐开始生自己的气——尤其是腰的那个位置,她坐自行车的时候搂过,她又会画画,对那个地方的线条记忆清晰。

她一把将半掩的门推开,让那身影的主人在自己面前暴露无遗。而对方手里的烟灰又在这时落下去一些,风一起,就和于家上空的黑烟似的,被吹散了。

她并没有告诉宋麒旅社具体的位置,她只说了是哪条街。而他大半夜站在门前,于曼颐恨自己心软的速度过快了,她这超速的心软来自于自己较强的脑补能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