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绍兴初见(二)(第3/4页)

她替他在里面存了一壶水,还有自己用油纸包的点心。于曼颐没找到药,决定明日天亮了当着三妈和二妈各摔一跤,再和她们讨些治伤的。她在漆黑的地窖里给他喂了两口水,然后便匆忙出去,要赶在天亮起换回干净的衣服。她在短短一天之内弄脏了两身衣服。

出地窖时,老幺裹着被子站在房檐下,看她的眼神有属于七岁孩童的狐疑。她问于曼颐地窖里是什么,于曼颐说是捡了野狗。老幺当即振奋,说她也要看狗。于曼颐说,这狗只认我,不认你,你打开地窖的门,它一定会冲过来咬你。

老幺立刻裹着被子逃走了,于曼颐为自己欺骗稚童感到惭愧。

她一夜未眠,回房倒头便睡,再醒来时的第一反应是昨夜做了场惊心动魄的梦。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和于家长辈用了早点,回房看见洗衣的阿嬷在拿她的脏衣服。

那两套沾了泥的袄裙出现在眼前的瞬间,于曼颐头皮猛然炸开,昨夜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到眼前。

她冲过去搪塞阿嬷,说衣服是在花园里弄脏的,她自己会洗,这才把人弄走。她坐在空了的房间里心跳加速,想着地窖里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男人,知道自己惹下了大麻烦。

她期望家中的长辈今天也有什么要事外出,可偏偏这天所有人都在家里,叫她一步也不敢离开自己的房间,生怕被长辈看出端倪。她一天里最大的动作就是吃过午饭后问三妈自己没饱,能否去厨房再拿饭。二妈看着她笑笑,说曼颐最近胃口真好,快快吃快快长大,快快地嫁人,为于家开枝散叶。

她这话竟似启发了三妈,三妈觉得除了自己努力,也可鞭策这过继的女儿努力。到时候让她侄儿入赘于家,她家三爷继承家业又有了更多筹码。于是她多拿了一个碗给到于曼颐,让她去厨房尽情地拿,尽情地吃,该胖的地方要胖。

有三妈发话,于曼颐这次放心地拿了好多吃的,仓鼠似的藏进了自己卧室。她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期待天黑下来,她甚至担心她一天不管那个男人,对方死在他家的地窖里。万一被游家听说找上门来,那就麻烦大了。

于曼颐紧张的时候就会和自己说话,这是这座宅子的人从来不听她说话所造成的。她也因此比旁人更理解那位被游家关在阁楼上的女人,她知道她尖叫,她哭泣,都是因为没人听她说话。她甚至理解她的三妈,因为三叔和于老爷也不会听她说话,所以她的倾诉欲和力气就只能花在于曼颐身上。

于曼颐时常痛恨自己能理解所有人的悲哀,却没有人来怜悯她。

她在屋子里自言自语了一下午,终于等到天黑下来,等到于宅的灯火尽数熄灭。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,像是入夜后的狸猫。

她吃晚餐时又听到更多的消息,例如他们找不到人,便决定去报官。可游老爷细思之下认为此事太过丢人,毕竟是他们先将人关进阁楼,而游家以仁义文明乡里。此外,纳妾也是新政府不鼓励的,三妈听到此处赞同地点起头。二叔难得发表了意见,他说这件事大概率和乡里的大部分事一样不了了之。

于曼颐还听到他们提起了那个男人的名字,她直到这时才知道他叫宋麒。二叔特意强调,是麒麟的麒,好字。

于老爷只给家里的女孩请一年的私塾,于曼颐拼命地学,也学了些简单的字,“麒麟”是断不会写的。她问二叔,那个字会很难写么?比她的“颐”还难么?

三妈怪不高兴地打断了她,她说:“问这些做什么。”

于曼颐习惯性地没有反驳,但她并不着急。她头一次感知到一种隐秘的底气——大不了她等宋麒醒了问他自己。

然而这个人在地窖里悄无声息地躺了一天,这让于曼颐对他的苏醒与否毫无主意。打开地窖的门时,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,她的心脏在寂静中再次狂跳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