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5章(第2/6页)
“虫虫,今日我特意请你家去,还为的是在临行前,我们师生最后聚一聚。毕竟此后山高水长,你我年纪都大了,余生未必能再相见。”
胡虫虫一下子就愣住了:“老师,你要去哪里?”
窘迫了半生的张秀才难得笑得畅快:“你师兄来信,说是中了举人,又得贵人提携,在北边的一个中等县,谋了个县里的小官职缺,官位不大,但养活妻子父母却无问题。派来接我们的人已经到了,明日就要出发。”
张秀才口中的“师兄”就是他的独子。在外考学多年,将近四十,终于中了举。中了举,就有被授官的资格了。
胡虫虫高兴极了,在原地乐得团团直转,甚至抹起眼泪:“好人终究有好报。”
老师一生清贫潦倒,始终不能进学,也并不是学问不够,而是多年前一桩大事,作为读书人,他仗义执言,而得罪权贵,马上到手的功名没了,此后十几年再考,也次次被黜。
张秀才却说:“年过半百,已经知天命。个人荣辱,俱已放下。这些邻舍,多是踩低捧高之人,与他们多说无益。为师只放不下你。唉,谁知当年奇遇,结下汝这狐徒。”
三十多年前,张秀才青年时,月夜挑灯苦读。却每读一声,听见窗外有一人跟着他诵读一声。
磕磕绊绊,发音奇怪。
他快步推门出去,却又空无一人。
如此,他每每读书,窗下总有跟读之声。
窗外人一连跟着他读了七天,年轻时胆子很大的张秀才终于忍不住,不管是妖是鬼,隔着窗大声地纠正:“那个字不念上声!句读亦错了!”
寂静了一会,窗外“人”怯怯地开口,却是个稚嫩的童声:“我不识字,心里很想读书,知道些‘人’的道理。但没有良师。听到您读书,就忍不住跟着读。您不介意,可以教我识字读书吗?我、我会交束脩的……”
语毕,那童声停下不见。窗外却响起鸡的咯咯咯叫。
张秀才推门一看,愕然地发现墙角放着一只被咬断了腿脚的母鸡。鸡翅膀上还绑了个红绳,绳子居然是时下拜师时捆束脩用的。
如此,又过七天,每天他的窗下都会有一只绑着红绳的鸡被丢在那。
第七天时,入夜,又听到窗外的响动。
张秀才叹了口气,对着窗户说:“不管你是什么妖怪还是哪里的小鬼,只要尊师重道,有心向善,我就教你读书。只从此后,不要再从百姓家摸鸡了。入我门下,不可行偷盗之事。我白天走在城里,听到有人说,好几户养的鸡丢了。”
那童声高兴坏了,在门外连连传来磕头声,叫道:“知道,知道!弟子胡虫虫,拜见老师!”
这次张秀才打开门,门外的“人”没有躲。
一只灰扑扑的幼年赤狐蹲在那里,看见他,作人俯首状。
胡虫虫的禀赋不高,笨得很,心志多年不增。是张秀才带过的最笨的学生。贩夫走卒听他教十几遍,也能写一个大字了。胡虫虫却得教上几十遍。
但胜在听话、勤奋。
它没有积财。但张秀才不让它偷盗。
此前丢鸡的市民,很快就发现,自家时不时在院子里捡到一大捆柴禾,有时是一串铜钱,有时候是水缸满了,有时是米缸里多了半箱小米。
总的价值与走失的鸡相当,还往往犹有胜之。
它没有字纸,但张秀才让它多练字以记忆。
宁州人就时常惊讶地发现,城内外的沙地、空地,经常被歪歪扭扭的大字写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