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6章(第4/6页)

辛弃疾沉吟,不得不承认他的思虑确有道理。只是这样一来,工作量霎时翻了数十倍,就算没日没夜地做也做不完。

他道:“子华,水至清则无鱼……”

陈蒨笑了,眸中蓦然漾出一抹讽刺:“至清?世家治下可有一寸清净地?”

辛弃疾默然。

“我观览时俗,常所扼腕”,陈蒨语气沉静,却又仿佛山溪间的水激泠泠,蕴含了许多冷意,“若非士族浮华务虚,以战为耻,至于傅粉施朱,体羸骨脆,不堪一击,侯景区区八百起兵,岂能青丝白马寿阳来,一朝踏破江山!”

他看了一眼辛弃疾,又道:“昔年淝水之战前夕,秦兵列境,太原王氏王坦之临终与谢安、桓冲书,言不及私,惟忧国家之事,摒弃前嫌,倾力一战,故有八公山下破敌军百万。”

“二百年过去了,世家中再不曾出现过谢安、王坦之这样的人,反倒是王僧辩之流层出不穷,流毒江表,霍乱四海——这些士族难道不该被清除吗?”

“不错”,辛弃疾慨然道,“太清之难,世罹此祸,天下倾塌,皆士族之罪。”

文帝陛下日后当政期间的种种措施,什么广开寒士求贤令,什么土断改革,什么拆分州县,什么诏禁浮华,什么广开官学,什么重划盐铁,什么自铸天嘉钱,一刀刀都是直往世族的心窝处扎。

然而问题也就出现在这里,并且最终撞上了两道不可逾越之天堑,导致玉碎人亡。

一是天不假人。

改革者注定要踽踽独行,尤其是在这种天下名士皆出自世家的境地,最终就变为了他一个人的奋斗,以一己之力镇压朝中的汹涌暗流。

陈朝的寒门武将确实有几位出众者,萧摩诃,吴明彻,侯安都,可堪为肱骨,但治世文臣却一个都没有。

所以帝王只能自己揽下所有的事,夙兴夜寐,事必躬亲,这般过度燃烧,宛如长夜中一茎微弱飘摇的伶仃烛火,终会被洪流般的夜色吞没。

这就导致了第二个问题,天不假年。

两晋南朝的门阀政治根深蒂固几百载,要想清除其影响,绝非数年之功,根本就不是一个短命帝王能在有生之年完成的事。

大约这就是明君的悲哀吧。

反观陈蒨的弟弟陈顼,登基后主打一个让陈蒨政息人亡,将世家名士重又尽数吸纳进朝中,自己过得随心所欲,老舒服了,甚至还成了历史上生孩子最多的一个皇帝。

两相对比之下,叫人意如何平。

辛弃疾一边想着,一边翻阅完了面前的文件,写下各种批注,当他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做完的时候,发现陈蒨俨然已经处理完了七八本。

“……”

朋友,你的速度未免太过于无情了。

虽说陈蒨效率很高,但比起面前一堆浩如烟海的公文,这点进度仍旧是杯水车薪,对比十分惨烈。

“咱们还算幸运”,陈蒨悠悠叹息道,“好在如今都用纸张,倘若换作秦汉时期的竹简,动辄一下翻阅成百上千斤。”

辛弃疾扶额,由衷地夸赞道:“你心态真好。”

“谢谢,希望你的心态也很好”,陈蒨缓慢眨了眨眼,下一刻,便将厚厚一沓纸搁在了他的面前,“幼安帮帮忙,我能相托的唯有你了。”

辛弃疾一瞬间面无人色,踌躇再三,终究怀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翻开了最上面一本。

……

公文这种东西宛如薛定谔的猫,你不打开它,永远不知道它究竟有多折磨人,是把人直接折磨死,还是折磨得死去活来。

辛弃疾有感于陈蒨的志向,决定支持一下好朋友。

然而他默默坚持了几日,着实看公文看到十分崩溃,最终忍无可忍一推手:“要不还是去打北齐吧,你想打哪,地图上指出来,我给你把城池取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