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5章(第5/6页)

陆机、陆云兄弟,世代为吴臣,在吴亡之后为保全家族北上入洛,转而仕晋,从此梦断江流滔滔,徒对西风悲故国。

离家兮千里,木叶摇黄落,空忆江东唱吴歌,独自凭栏吊影,伤怀念远,最终却成了一曲「鹤唳华亭讵可闻」的绝响。

这种深彻入骨的伤怀,并非他一人所独有,而是万古同悲。

苏轼看见这一幕,倒是想起了什么,回眸望向苏辙,轻叹一声,微吟道:“当时共客长安,似二陆初来俱少年。有笔头千字,胸中万卷;致君尧舜,此事何难?”

此事何难?难于万岭千重,渡越关山。

苏辙微微怔然,握住他的手,一时无言。

陆机滞留在北方写了大量的诗歌,后来,这一方残研疏墨、断简余编,流落数百年,又被后来者重新执起。

沁满了血与泪,续写一场又一场故国已陷、王气已终,顾望今昔、万事皆空的悲剧。

庾信家中父辈皆为梁臣,梁亡后流亡北朝,半生心血恸哭,酿成了一首哀惋绝唱《哀江南赋》。

天嘉年间,陈蒨北伐,派兵接回了大量滞留在北方的文人,唯有庾信被北周武帝宇文邕扣留,终身不得归乡。

杜甫说,“庾信平生最萧瑟,暮年诗赋动江关。”

国家不幸诗家幸,抵达至命运的最萧瑟处,才诞生了声动江关的名篇。

若不曾亲眼见证、亲身参与梁朝文化的鼎盛璀璨,江表三百年文气于斯为盛,看尽了这一场繁华烟花在最绚烂时仓惶一谢的破灭。

又哪会在散场之后,捧出肺腑,熬尽心魂,对着文化宫阙凋零后的废墟余烬失声痛哭?

庾信之后的几十年,陈朝尚书令江总,世称“江令”,在陈亡之后入隋,从此羁留北境,直到七十余岁,方被放回南方江都,郁郁死去。

隋廷上白发苍苍的垂暮老人,当年也曾是陈宫玉带风流的词林佳客,江左最惊艳的少年郎。

他早年写宫体诗,国破家亡之后,皆改作了怆然悲声,成了铜驼荆棘、黍离之悲、亡国残民的长歌当哭。

数百年后,元好问在亡国之后飘零湖海,四处为家,重见西山晴雪,江总旧迹。

“焦土已经三月火,残花犹发万年枝。他年江令独来时。”

故国一炬灰飞烟灭,俯仰已成陈迹,唯有年年花发如故,燃烧似流火……然而为此怅然泪下的,又何止是一个江令呢?

还有司空图,唐朝末年因不愿归顺黄巢与朱温,隐居在王官谷。

当时盗贼纷起,霍乱多地,因为他清名在外,素来都避开了他的隐居之所,因此有众多文人为了保命,前来寻求庇护。

司空图本可以置身事外,寄情烟水,了此余生,但还是选择了在唐哀帝死后殉国。

还有黄宗羲,年少为报复仇枕戈泣血,孤身进京刺杀魏忠贤,青年武装抗清水师周旋海上各地,暮年避居终身不仕清廷。

死后无碑无坟无棺材,只在身下放了一块青石板,以成全“速朽”之意,干干净净地消融在天地间。

还有柳如是,扁舟一叶寓居飘零西湖之上,亡国后半生泪洒只堪遗恨,绛云楼前碧水悠悠怅对斜阳,故园红豆俱成劫灰。

纵回杨爱千金笑,终剩归庄万古愁。

……

此刻,获奖者们这么一想,真是有太多的离乱痛苦本该在他们的命运中发生,现在却都已经被改变。

譬如庾信、江总、黄宗羲、柳如是等人,他们的国家根本就不会亡,灭亡的只有敌对势力。

司空图、元好问等人虽然无法更改国运,却决定了开设书院,传承星火,改变了个人的凄惨凋零命运。

“这个纪念奖确实名至实归”,沈约也不禁感叹道。

多少的灿烂辉煌文化结晶,醉里华年楼头鼓角,流绪微梦吉光片羽,本该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,却因为天幕降世得以保留下来,这真是泰棒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