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章(第7/9页)
泪水从那双清眸中滑落,他倾身过来,给了郑成功一个短暂的拥抱,“你在未来那个与我们今日相似的境地中,一定过得很辛苦吧。”
郑成功沉默了一会:“最苦的还是鞑子屠刀下的百姓。”
扬州十日、嘉定三屠、江阴八十一日、大同之屠、广州之屠……桩桩件件,都是血泪。
陆秀夫想到了许多被元人屠杀的城池,心中愈发难过。
张世杰默然许久:“听起来很感人,可是,你连自己的国家都救不了,又怎么能放言救宋呢……唔唔!”
陆秀夫眼见他又要开口怼人,直接抬袖遮住了他的嘴,不让他再说了。
他侧眸望向郑成功,抱歉地笑了笑:“能否请……”
微微一顿,似是不知该如何称呼。
郑成功:“大明延平王朱成功。”
陆秀夫微笑道:“能否请延平王先回避一下,我和世杰单独聊一聊。”
郑成功略一点头,拂袖而去。
张世杰生气地挣开他的手:“君实,你不会真信了他的话,要去什么台湾、吕宋吧?”
对此,陆秀夫表示:“人家说得难道不对么?”
“就是不对,根本毫无道理!”
张世杰一看他不站在自己这边,顿时大为恼火,宛如一只圆滚滚的河豚,满怀愤怒地坐在原地,实力表演了一个怒发冲冠。
真. 冲冠。
他把掉落在地的玉冠捡起,又用眼角余光,斜瞥了一眼自家好友:“陆相公站着不走,还有什么话想说?”
陆秀夫直接开门见山:“到海陵岛等地绝非长久之计,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苟延残喘而已。唯有驶向海外,找个地方重新开始,或有一线胜机。”
“世杰是百战之名将,应变战略远胜于我,岂能看不出来?”
张世杰哑然。
他心里其实也清楚,海陵岛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。
然而,他生于北地,对于中原的观念无比浓重,根本不似郑成功这般,一出生就在海外,长年累月在海上漂泊,早就习以为常。
离了中原的流亡朝廷,如何还能称得上正统?
而且……
军民们年复一年地奔波,真的太累了。
张世杰是涿州范阳人,那里自靖康之耻后,就不再为宋国所有,他年少南奔投宋,从此再也未曾回归过故乡。
纵然是梦里,隔了山长水远,也未见过一次。
故乡已远在涛声残夜中,从军又四处征战,从鄂州至焦山,从临安到崖山,所有时间和空间的转换,都已经成了毫无概念的纸上文字,记忆中所剩的,只有无尽的血色。
他仿佛是一个站在白茫茫雪地中的顾客,仓皇四顾,不见来路,也没有归途。
正因如此,他先前才会决定使用铁索连环,将船只都连成一片,作最后的殊死之战。
一时慷慨就义易,十载从容赴死难。
他有那么一刻,是真的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。
再强的百战将军也不过是血肉之躯,如何能十年如一日,孤身扛起一个末日倾塌的帝国?
张世杰张了张嘴:“君实,我总想着战死之后,还能回到故乡埋骨……”
陆秀夫没有立刻回应,只是将他拉起来,带到了窗边。
他抬手遮住了张世杰的眼睛:“你听。”
在这种视线被剥夺的黑暗情况下,任何一点声响都分外清晰。
张世杰首先听见,海浪苍茫若擂鼓,一道道风涛奔走似雷霆,银流激浪若星河倒垂,闪烁着呼啸不息的水声,起起伏伏,犹如怒原上不熄如澜的龙吟。
一片黑暗中,陆秀夫的声音轻轻响起,如同玉石轻叩,深邃而悠远:
“世杰,光听这波涛声,你能听出,是你家乡范阳的范水,是临安的钱江大潮,还是崖山的海浪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