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义军平虏(第7/8页)

玉笔在他修长的指间,轻轻握出了一道裂痕,终于被他折断。

“人琴俱亡”,文天祥掷笔道,“不堪再画。”

于谦低头看了这张画许久,心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句话:“山水池榭,云岚草木,与所别之处及其时适相类,则徘徊顾盼,悲不敢泣。”

“什么?”

于谦顿了一下:“这句话出自《登西台恸哭记》,是你从前的参军谢翱,许多年后独登西台,写来……悼念你的文赋,字字泣血,引人泪下。”

“此文很出名,后人每提起人间沧桑,亡国之思,都以「西台恸哭」来代替。”

文天祥默然。

于谦给先生念了这篇诗文:“余恨死无以藉手见公,而独记别时语,每一动念,即于梦中寻之……又后三年,过姑苏。姑苏,公初开府旧治也,望夫差之台而始哭公焉。又后四年,而哭之于越台。又后五年及今,而哭于子陵之台……”

仿佛有一点碎玉般的水痕,坠落在桌面的白鹭洲图上。

“廷益。”

于谦听见先生低低地说:“对不起……可我还想再试一试。”

他背对着先生,怎么也看不见他说话的神情,却能感觉到先生此刻很难过。

他一下子慌了神,刚想说点什么,却被先生轻轻按住了肩膀:“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。”

“我知道,你大抵是带着某种任务来的,这个任务恰巧与我相关……”

文天祥曾许多次地问自己。

能不能就此放下,就这样配合于谦的计划,避世隐居,了度余生。

他会教出很好很好的弟子,或许,未来还能看见大明帝星降世,天下重归汉人的那天。

已为这江山生民奔走数十载,后半生,何不悬崖勒马,停在此处,放自己一线天长海阔?

然而,每一次这样问自己,答案最终都指向同一处。

他真的做不到。

他若能安心隐居,便只有一种情况。

那就是,改朝换代以后,从前的宋人都过得很好,年复一年,休生养息,逐渐淡忘了故国,归于历史前进的浩荡洪流之中。

江山易改,若百姓仍旧安康,从前的政权倾覆又何妨。

可如今,宋人过得一点都不好。

于谦神色茫然:“先生,难道是因为邓光荐吗,此事是我之过……”

最初不过是出于一点想要保全对方的私心,居然演变成了今日的后果。

“不”,文天祥说,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,是我执念太深,至死方休。”

“对于你们后人来说,一切早已尘埃落定,可我身在其中,总还想着要战斗至最后一刻,流尽最后一滴血,明知是死路,也想着要去亲身走一遍。”

于谦一时寂然。

文天祥看着他,轻轻笑了一下。

这个笑中,有隐隐约约的流光皓月,庭树清风在萦绕,让人一见便觉得心地俱净,星辉下,古木寒影寂寂,提灯始觉春空:

“此一路千里押解之途,得君为伴,已可称得上一声命运眷顾了……你不是我,不属于这个人世间,自不必去经受那些烽火波折。”

“我死之日,你若还留在此处,且折一枝梅在我坟前,也算不负这相知一场。”

于谦下意识想说些什么。

然而,对于任务的担忧却如同一枝箭,将他沉默地钉在了原地。

不,不应该是这样的。

在这一瞬,他想起很久前,自己看着先生的画像写下赞语:“难欺者心,可畏者天。宁正而毙,弗苟而全。”

难欺者心——

他问自己,我来到这个时代,究竟想要做什么。

难道只是为了来几百年前观光一场,为了所谓的任务而四处奔走吗?

那我又将眼前之人,将天下苍生,置于何地?

邓剡、张珪、张千载,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,并不是某些虚构出来的幻象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