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(第2/9页)

仿佛是隔了时空,与多年以后的崖山,十万军民齐投海,遥相呼应。

后来,这里便空旷了下来。

数年的时间,已是草木青青,一个劲地疯长,成了小动物们四处奔跑的乐土。

于谦划船入江心洲,拨开齐膝深的野草。

青木不知人事改,今春还泛新碧色。

张珪瞪眼看着山上破败的房子,蛛网横生,野兔乱跑,不敢相信这一片残垣断壁,就是老师给他讲过许多次的少年旧梦。

邓剡回忆过往,微微含笑的模样,多么温柔美好啊。

可现在呢。

张珪想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,声音低沉:“我不明白,为什么明明战争已经结束了,腐朽的宋廷已经灭亡,天下重归一统,人们的生活却还是那么糟。”

于谦沉默了片刻。

对于张珪来说,这大约是一个很关键的思想转变节点。

若是站在故宋的立场上,他这时候,应该随意敷衍过去。

以张珪的地位而言,他越是无能腐朽,身居高位,越会从内部侵蚀元廷,霍乱朝政。像这般尸位素餐之人多了,元朝政权的解体也会愈发迅速。

然而,于谦的立场不是赵宋王朝,而是天下苍生。

恶吏当道,坏官横行,只会让更多百姓为此受苦。

他徐徐问张珪:“莫非你觉得,战争一旦结束,天下一切就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?”

“当然不是”,张珪立刻说,“这需要时间修生养息,等我未来进入中枢后,就实行文治,降低赋税,减轻徭役,过一段时日一定能恢复起来的。”

于谦又问:“仅是如此?”

张珪不解地看着他。

于谦望着山间荒芜丛生的野草,淡声说:“蒙元以游牧开国,帝国旧制之中,未尝听闻有止杀行令、拔擢群士、屯田农桑、劝开学府等事。”

张珪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,骇然道:“那岂不是要变法……”

古来变法者,从吴起,商鞅,到王安石,耶律楚才,哪一个是有好结局的?

“必须变法,也只能变法”,于谦告诉他。

“就以你所说的「降低赋税」为例,从前蒙古法中,诸王皆可直接向属地百姓征税,十有九户,家破人亡。如此陈法不去,哪能重焕新生,真正做到降低赋税?”

张珪瞠目结舌道:“可是、可是……”

他是想保护百姓,但他并不想与世为敌,死无全尸啊!

于谦望他一眼,想起未来,张珪在变法途中遇见了无尽的阻挠,数次遭遇罢相。

更是因为与帝王在任命铁木迭儿为太师一事上,意见相左,受了一通杖刑,受伤惨烈。

元仁宗,这个曾在东宫听张珪居筵讲经,受其传道之恩的帝王,对自己的老师并没有丝毫留情。

“变法本就是一条不归之路。”

于谦立在江边凄清的晚风中,一字一句,沉声道:“这便看你究竟有多大决心,愿为世间汉人请命了——舍你一身而平天下之乱,伤你万箭以求万民之安,可乎?”

“……”

张珪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些什么,但最终,却陷入了长久的深思和缄默。

过了一会,他猛然反应过来:“不对啊,你凭什么这般诘问我,难道你就能做到吗?”

于谦淡淡说:“我当然可以。”

张珪想说他骗人,嘴上发誓谁不会,这种事没有亲身经历过,谁都不敢说自己真能扛得住万箭加身。

可是,于谦此刻的神色太过肃然,而这句话的分量也太过沉重了,他不知为何,忽然就无法再向对方提出任何质疑。

“我不知道”,最终,张珪充满了迷惘地说,“这个问题还是留给未来的我吧。”

白鹭洲书院中,立着创始人江万里的塑像。

这名大宋前丞相神色肃穆,凝视着远方,眉间似乎总凝结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忧思,身姿笔挺,宁折不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