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(第3/3页)
他握着腰间素朴长剑,拇指轻轻一抬,雪亮的剑身离鞘。
“君要臣死,臣不死为不忠。”
“父叫子亡,子不亡之为不孝。”
对着如临大敌的六名武人,他一个字一个字说。
银色的剑刃拔出越来越多。
直到雪亮的剑身完全暴露在寒夜之中。
“终其一生,我都在奢求不可成之事,寻求不可得之人。”
“虚生虚过,终归于空无,也算有始有终。”
青年轻轻一笑,那比雾更快消散的嘲笑,是姬萦在他脸上迄今为止见到的唯一表情。雾气散去后,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,只剩下无形的空洞和孤寂。
“父亲赠与我的,我现在便还与父亲。”
他毫不犹豫拔剑自刎,六名武人还没反应过来,一枚石子就从庙外飞进,打飞了青年自刎的剑。
“引颈受戮就能报君父之恩吗?当君父行差踏错的时候,引导向正道,才是真正的忠孝之道!”
众人震惊下,姬萦从庙外走进。
她难以克制恨铁不成钢的心情,怒目而视被六人围堵逼迫的青年。
在她面向青年的那一刻,青年手中的剑忽然松落,叮地一声砸在地上。那张疏离又冷淡的面庞,第一次出现强烈感情。他好像要开口,单薄而又没有血色的嘴唇翕合了一下,怕惊走什么,又紧紧地抿上了。
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,清而冷的眸子,久违地让姬萦想起了父皇寝宫里的琉璃天宫。
那晶莹剔透,栩栩如生,用无数百姓血肉堆积出来的美,让姬萦感到毛骨悚然。
“你有上天的眷顾,生来便拥有他人无法企及之物却弃之如履。你锦衣华服,光是宫绦上的玉坠就够三口之家两年生活,但你可知这些东西背后,有多少家庭为之供养?你口口声声要将这条命还给亲生父亲,是——你的确轻蔑了你父亲,但你也轻蔑了你母亲,你自己,还有供养你的那些穷苦百姓!”
他的脸在姬萦的怒视下变得更苍白了。
“你是谁?”为首的武人眯缝着眼打量姬萦和她身后布条包裹的重剑,“背后背着什么东西?”
“多管闲事的路人而已。”
姬萦冷笑一声,放下重剑。
剑尖落到地上,犹如庙中又一声响雷。
“想知道是什么东西,不如自己来看。”
六名武人变了脸色,收起先前对姬萦身为女子的轻视,纷纷拔出腰间长刀。
姬萦被困天坑的时候,第一个冬天仅凭松针度日,她记得很清楚,她没有吃的,没有盖的,像个野兽一样跪在雪地里刨食昆虫,有时连火都点不起来,只能把生的松针大把大把往嘴里塞,寒霜冻硬的松针像真的针一样,嚼到最后,她会舔舐到松针上的血气。
就连那丝温暖的血气,也会被她用舌尖贪婪卷尽。
她那么拼命地活下去——
天底下有那么多人,像地上战战兢兢前行,随时会被一脚踩碎的蚂蚁一样拼命活着。
他们都努力地活着——
他有什么资格,舍弃那条就连宫绦上一枚坠子都比常人一生价值还高的生命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