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节 主义的博物馆,活的(第2/3页)
更大胆的人,就往观光客身边走去。烟厂工人从工厂里“节省”下几盒烟,低价卖给外国人。一盒烟赚到的钱可能10倍于他的月薪。博物馆里的解说员私下为观光客做翻译。月薪20美元的教授离开了研究室,工程师离开了工厂,小学老师离开了学校。为我们开车的一对夫妻,50多岁,原来是工程师和老师,现在开一辆破旧的小车,每天在观光饭店附近寻找客人。从旅馆到机场的车资我给了他们20美元,已是一个资深工程师的月薪。
农人在田里犁田;两头黄牛拖着木犁,人在后头推着走。正午12点的太阳晒着。老农叫阿提拉,只有54岁,但有心脏病,所以提早退休。一个月领92披索退休金(4.6元美金),不够活,所以又来种地,当然是国家的地,他偷偷来种,还用铁丝围了起来,谁也不知道是“窃居国有地”。他种了豆子,有了收成就拿到市场去卖。
“国家欠我的,”人们觉得,所以从公家工厂里偷一盒烟出来卖或者挖一块地来种,都是临机应变的正当行为。揩公家的油来弥补自己困窘还有一个特别名词,叫“左转”。要懂得“左转”,在这“非常时期”才过得下日子。
走过哈瓦那的老城区是惊心动魄的。三百年来,靠蔗糖和烟草而富裕的西班牙后裔住在这里,用最昂贵的大理石做阶梯,用最精美的镂刻铁栏做阳台。深蓝色的马赛克洋溢着地中海的风味,细致的门雕衬托出闲适的生活情调。上海外滩也许有23栋华丽的欧洲建筑,哈瓦那却有23000栋,一个美丽的建筑博物馆。
可是,是如何残破不堪的博物馆啊!1959年卡斯特罗革命成功之后,就蓄意让代表殖民文化的老区衰败,转而致力于农村建设。共产党执政之后,资产阶级大量外移,老区的深宅大院一栋一栋空下来。无产阶级搬进去,深宅大院变成大杂院。40年下来,墙壁倒了,露出里头的泥土。窗子破了,没有补上的玻璃。大理石裂了,东一块西一块。镂花铁栏锈了断了,危险地向人刺来。雕梁画栋垮下来,散出腐朽的湿气。壁纸翻下来,露出肮脏斑驳的里墙。人,像老鼠一样寄居在这黑影幢幢断垣残壁之中。
“观光客初看我们的老城都会吓一跳,”我的翻译说,“他们都问:你们打过什么战争?我只好笑。我们没打过仗,只是自然地烂掉!”
在“非常时期”,老城连自来水都没有了。运水车停在街头,居民用桶子来接水,然后回到自己往的危楼前,不知是第几层的楼上有人垂下绳索,打个结,把一桶水慢慢吊上去。
不属于老城的市中心,残破得没有老城那么触目惊心,却也窘态毕露。国家买不起汽油了,公车班数减少了,路上有长长的队伍等着班车回郊区的家,等到天黑。许多人早上要等三个小时来上班,下了班要等三小时车才回得了家。
等车的队伍旁有堆积起来又散了一地的垃圾。没有汽油,垃圾车也没办法来收垃圾。家家户户的垃圾堆起来,堆得太高了就垮下来。一个老头,穿得整整齐齐的老头,看见垃圾雄里有三个空塑料袋。他拾起来翻来覆去地看。一定是破了的塑料袋才有人丢掉,这三个都是破的。他咒骂一声,仍旧捡起来,带走了。
街上因为贫穷而带来的脏,不会使人想到人们的家里如何干净。古巴人对人毫无防御,每个人都敞开着家门欢迎你进去看,没有掩饰,没有秘密,没有扭捏不安。你可以进人每一家的厨房、卧房、厕所。不管是看哪一家,你发现他们的地板都拖得干干净净,好像可以在地上揉面。他们的锅子,由于用得太久了,都显得有点薄,但是刷得洁白光亮,没有一点油污。他们的床,不管是中午还是下午,都整得干干净净,而且一定罩着干净的床单。他们的冰箱大致空空如也,可是擦洗得清清爽爽,不带一点气味。老妈妈坐在厨房里,手上一把白米。她戴着老花眼镜,把白米里头的小石子一颗一颗挑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