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8章 无用者之墓(四)(第5/8页)
“我知道,我必须要推你一把。你要割舍,也必须割舍。”他说道。
莫罗并不仇恨柏砚的背叛,也不怨恨他将自己送进这个后半生的监狱。
相反,他欣赏他的卸磨杀驴。他唯一无法接受的,只有这个学生对爱人的不割舍。这是柏砚最大的败笔,莫罗如此坚信,这个败笔使得柏砚心甘情愿地被他人限制,无法抵达巅峰。
即便他成为了败寇,莫罗依旧坚持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。柏砚要割舍,也必须割舍。如他对达达妮·卡玛佐兹所做的一样,只要真正地割舍了,他才会明白什么是权衡利弊。权力的大门才会真正地向他敞开。
这是他的成功经验,莫罗大发慈悲地和他的学生分享,试图教导柏砚。可这个学生并不争气,决意要投入别人的陷阱。直到现在,莫罗始终不承认,在他强迫柏砚和姜冻冬针锋相对,甚至多次下达杀令的背后,隐藏着属于他的难以言说的嫉妒与不甘。
如果柏砚不割舍,就能得到。那他对达达妮·卡玛佐兹的割舍算什么呢?他们的老死不相往来算什么呢?
“你怎么就放弃了?”莫罗依旧无法明白柏砚当初为什么不杀死姜冻冬。
“不应该这样。你不应该放弃的,”他望向柏砚,笃定地说,“你现在还受限于武斗派那些老党吧?他们压得你踹不过气,是不是?如果当初你不放弃,你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。”
“不,”柏砚很明确地否定了莫罗的判断,“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。”
莫罗却嗤笑出声。
他是决计不会承认什么‘得到了想要的一切’,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,怎么可能得到一切?欲壑难平,谁不如此?所有、所有嘴上说满足的人,不过是眼看自己的深渊怎么都无法填平而自欺欺人的安慰。
“真是可怕,你被驯化了,被冲昏了头脑,”莫罗说,“明明什么都没有得到,却要装作得到了一切。”
柏砚对莫罗尖锐的话语毫无反应,他平和地点了点头,示意自己知道了。
接着,柏砚说,“你在嫉妒我。”
莫罗的情绪前所未有的激烈。他抓紧了轮椅的扶手,那些松垮的肌肉在这时都紧绷了起来,一条条青筋爆出。他的身体不由地向前俯去,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到柏砚跟前,拽起他的衣襟,对着他神色漠然的脸来一拳。
这一刻,莫罗这具临近死亡的身体仿佛又枯木逢春。
少年时脾气大得冲天的莫罗像是又活了过来。那时,他总仗着自己的好皮囊,装模作样,而每次被达达妮·卡玛佐兹说破心思,他就会破防地跳脚,扬言再也不会理她。
直至一次被达达妮不分场合地戳穿了他想多吃一块蛋糕的小心思,饥饿与羞愤让他号啕大哭。在这之后,达达妮才开始学会尊重,他也才开始学会好好地表达自己。
莫罗抓着轮椅的手缓慢地松了下去,他又回想到了遥远的青春。那些长满了苔藓的记忆,让他恍惚。
他的气缓慢地消了了,他突然意识到,其实他的怒火,正说明他在嫉妒。
“也许吧。”莫罗无意再隐藏他的想法,他隐藏了大半辈子,他想隐藏的人早已死去,又还有什么藏的必要?“也许我是嫉妒吧。”莫罗说。
柏砚相当没眼力劲儿地赞同,“确实。”
莫罗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是该笑,还是该接着生气。
屋外的雨,在两人的交谈里停了。
莫罗等待着柏砚开口。他还在等待柏砚的‘真实意图’。
而柏砚同样等待着莫罗开口,他也不知道该和莫罗聊什么。他们本来就无话可说。他等待着莫罗开启新的话题。
于是,一阵毫无默契的沉默在这对师生之间蔓延。
落地窗外,黄色的草地上挂满了雨水,两只青蛙一前一后地跳过,应该是要去往不远处的洼地凫水。几只灰扑扑的鸟雀也从树上落下来,细细在树下啄食翻找种子后,振翅飞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