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 柜子里没有眼睛(一)(第3/3页)

出乎意料的是,奚子缘默了半晌,“……没有。”他说,“冻冬哥,分开之后我一次也没有去过。”

我讶然,“为什么?”

奚子缘小声地说,“我去了的,但是走不进去。”

他告诉我,“每次我走到门口又会折返回家。”

我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
‘自我的认同困境吞噬了他,让他在两种极端里徘徊。’医生是这么形容他的状态的。

起初,我陪奚子缘去做咨询,他就像现在他说的那样抗拒,磨磨蹭蹭半天不愿意出门,好不容易出了门,到了疗养院,他也徘徊着不愿意进去。

这不是他的错。他那时被困境的两端拉扯着,既不想让我失望催促他赶紧踏进疗养院的门,可消极绝望的情绪主导指挥他的肢体僵化,站在疗养院葱葱郁郁的槐树下,他分辨不出究竟哪个是他的声音,他又急又难受,纠结得哭泣。

我和他在疗养院门口闲逛了两个多月,他逐渐放下心防,愿意踏进去。慢慢的,在一次次的咨询中,他的认知得以调整,他喜欢上了这个没半个月一次的固定活动。第二年,他甚至会在晚上提前搭好明天去疗养院穿的衣服,高高兴兴地收拾背包。

这很微妙。

那个时候的奚子缘已经和玟缔结婚姻,但却仍和作为前妻的我保持着密切的联系。我们每三天去心理咨询,频率相当固定。

我们上午去做咨询,然后去超市采购食物,下午在草坪上晒太阳,再吃完所有买来的东西。晚上到开满小酒吧的街上,拿着一杯随意点的酒散步,喝得醉醺醺了,就各回各家。假如太晚了,我和他会干脆买一张去极东星的船票,窝在船上睡觉。等终点站的机器人将我们喊醒,再迷迷瞪瞪地下船,看星系的第一场日出。但是,不论怎样,第二天的中午,奚子缘一定会出现在玟的病床前。

玟默许了他和我的见面,默许了他每三天从他的身边消失一次。就像过去,我默许他和他保持联系一样。

最后一次我陪他一起去的咨询结束,我们到环湖草坡骑自行车,我在前面,他在后面,湖边的风很大,蜻蜓低飞,白色的芦苇正茂盛。

‘冻冬哥!’他喊我,我回头,他正俯冲下一条漫长的坡道。他笔直地驶向我,盯着我的眼睛明亮。他蓬松的头发在风中飞扬,年轻白皙的脸颊上洒满了阳光。他对我笑,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。

也正是他骑车时的情态让我以为他已经获得了人格上的平静,或者至少恢复到稳定的状态,却没想到他并非如此。

“你这样不行的啊,”我说,“你的精神核心本来就有崩塌的趋势。”

我主动向他提议,“你有假了我陪你去吧。至少做个评估,好吗?”

奚子缘说好,说完,他忽然喊我,“冻冬哥——”我等着他继续说,可喊了那么一声后,他又沉默了下去。

“怎么了?”我打破他的欲言又止。

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奚子缘顿了顿,接着用很轻的声音询问我,“如果我依旧想要被支配,如果我依旧想要被物化,如果我依旧想要成为某个人的狗,哥会对我失望吗?”

篮子的青豆散发着清香,我抓了抓,望着圆润饱满的豆子从我的手上依次滚落。

奚子缘静静地等待我的答复。我能说什么呢?我又该说什么呢?说什么才是好的呢?我应该宽慰他说没关系,应该顺着他的意思安抚他?我也不知道。

我想了许久,还是选择说出我的真实意愿,“我会。”

我说,“我会很失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