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章(第2/3页)
陈国生听了半天方才从这些军汉中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这些军汉都是上一岁和吐蕃的那场大战中退伍下来的将士。
大唐的兵士制度是从二十一岁入伍一直要到六十岁才能退伍,属于一天是大唐将士,一辈子就是大唐将士,终身就职。
当然也有例外,若是在战场上受到的伤势太重那就可以申请提前退伍。孙独眼就是在战场上被吐蕃人一刀劈在了脸上,虽然保住了性命,但还是瞎了只眼,那个只剩下一条胳膊的汉子名叫李壮,也是在战场上丢了这胳膊退伍回来。
按照大唐制度,对于这些退伍回来的老兵应当按照军功给他们分土地和财产。
只是制度归制度,执行归执行,这批军汉已经在长安待了一年了,却连一个铜板都没能拿到手。官府也不说不给,也不说什么时候给,就只让他们等着。熬来熬去,在老家还有田地的那些人都已经被熬回了故乡,留在长安的这些则是家里没有土地的那批人。
本来指望着能分到些土地回家种地,可现在奖赏遥遥无期,也就只能在长安城内待着,最起码长安还好打零工。
“我倒是能等得起,可我家老娘生了病,得喝药,我这兜里空空实在是拿不出钱来给老娘抓药啊。”孙独眼满肚子的委屈随着两碗浊酒下肚叽里咕噜往外冒。
他何尝不知道民不与官斗,朝廷要是铁了心不给他钱,他一个狗屁大小的小民难道还能逼着朝廷给他钱吗。
可他实在是没别的路子了,他瞎了只眼,也不识字,平日靠着给人扛货为生,养活自己倒也足够了。奈何他家中还有老娘,上个月老娘生了场病,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,大夫说要是想治好,少说也得要一贯钱,他一个老瞎子上哪去弄一贯钱给老娘治病?
“哎,那是生我的亲阿娘,我再没良心也不能干等着她死啊。”孙独眼说着说着,满肚子的心酸一下涌了上来。
陈国生没有说什么,只是又给孙独眼倒了满满一碗酒。
孙独眼蒲扇大的手端起酒碗,将碗中的浊酒一饮而尽。
他咂咂嘴,看向了陈国生:“这些腌臜事,说出来倒是脏了您的耳朵。”
“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也当过兵哩,这样的事哪能叫腌臜。”陈国生拍拍孙独眼的手,将腰间的腰袋摘了下来,把里面的铜钱都倒在了面前破破烂烂的木桌上。
一小堆钱币约莫有个二百大钱,陈国生将大钱拢成一堆,推到孙独眼面前。
孙独眼仿佛被针扎了一样悲怆哀嚎一声,一行热泪从完好的那只眼睛里往下滚。
他说在战场上丢了只眼睛的时候没哭,他说自己的老娘躺在病床上站不起来的时候没哭,他说自己去县衙讨要退伍费被赶出来的时候没哭。
现在有人把钱递给他,孙独眼却哭了。
孙独眼呜呜地哭:“我不该收这个钱啊……我没给你干过活,怎么能要你的钱呢……可我老娘是真需要这些钱救命……”
他这辈子没干过什么亏心事,从军二十年还瞎了只眼睛,所以孙独眼去找朝廷要钱理直气壮,那是他该得的报酬。
可陈国生不欠他的,他也没给陈国生干过一天的活,自己却收了他这么大一笔钱,这让孙独眼无端生出一股惭愧来。
陈国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,叹了口气。
口口声声说不义之财不能取的士大夫们,用尽了手段让天下的钱都跑进他们的钱库,甚至连孙独眼、陈壮这等人的卖命钱都要私吞,中饱私囊。
孙独眼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实人,却只因为无端受用了旁人的丁点恩惠,便愧疚万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