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(第2/4页)
拖拉机上,斯江哭了许久才问:“阿舅,我们为什么不把姆妈和阿妹一起带走?”
顾北武叹了口气:“因为——”
拖拉机前座上的朱光茂回过头大声回答:“你姆妈的户口在这里呢,没有文件批准她能去哪里?除非像那些人偷偷逃跑。”
斯江咬了咬唇:“那姆妈和阿妹也偷偷跑回上海好了。”
朱光茂笑得不行:“傻姑娘耶,偷跑可不行,没户口没单位没钱,只能跟老鼠一样藏着,逃跑犯罪,抓到要判刑坐牢啊。每年都有人死在逃跑的路上,还有想跑去苏联的,到了边境就被一枪打死了,被苏联人打死活该。”
斯江往顾北武怀里缩了缩:“那算了,还是别跑了吧。”
顾北武摸了摸她的头,安慰了几句,心里沉甸甸的。他去天山的时候才听谢干事说起,兵团情况不容乐观,今年上半年就吃掉国家回销粮八百万公斤,上上下下还吃不饱。各种理由返城的和豁出去逃跑的知青一年比一年多。其他各地的兵团也都差不离。谢干事隐晦暗示明年恐怕会有巨变。能有什么巨变?他早知道云南将要撤销兵团建制改为农场,其他各地迟早也要撤销。但是一千七百万知青何去何从?回城,哪有地方安置他们,不回城,无私奉献了这么多年的知青们又有谁甘愿永远不回家。
斯江到达乌鲁木齐时面色憔悴,陈东来怎么哄她也没用,当然他本来就不会哄人,来去就那几句话:“饿不饿?”“累不累?”“要不要喝水?”“哪里不舒服吗?”“是不是想姆妈和阿妹了?”
斯江蔫蔫地靠着舅舅,一个劲地摇头,摇着摇着眼泪水就往下掉,被她的泪眼一看,陈东来鼻子发酸心里也酸,在阿克苏女儿亲近姆妈是理所当然,姆妈不在却更亲近舅舅,只能说自己这个当爸爸的实在没有尽责。
顾北武也没出言安慰,由着斯江哭了几场,上火车前才送了陈东来两句话: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。小孩子就是你付出多少就得到多少。你们已经亏欠斯江了,就不要再亏欠斯南了。”
陈东来苦笑着点头,看着斯江小脸紧贴在车窗上,鼻子和嘴巴压扁了,眼泪把玻璃糊成了不规则的一团团,跟半透明的云一样,他哽咽着追上去挥手告别,却始终没有听到那句“爸爸再见。”
斯江已经知道,不是所有的再见都能很快再见。
——
到了九月份,报纸电视收音机都报道了云南等地的建设兵团将在十月被撤销,新疆建设兵团的撤销也几乎板上钉钉,知青返城的传言沸沸扬扬。万春街又起了一波涟漪。
钱桂华来得更勤了,人前人后逮着机会就嚷嚷:“哎呦呦,靠十年了,阿拉大阿哥大阿嫂终于要回来了,阿拉斯江作孽啊,新疆回来天天哭,小孩子嘛,想爷娘呀,这下老人家总算放心喽。”
等到热心的街坊终于接翎子问起陈阿爷退休后谁去顶班的事,钱桂华拍拍怀里的女儿叹气:“爷娘退休总归是子女接班。不过阿公是会计师,阿拉屋里只有我老公是会计,没办法喽,老早卖菜是为了生活,现在卖菜是为了革命,不舍得离开革命岗位呦。但是哪能办呢?谁让大阿哥是大学生做了工程师呢,要是他回来了去财经学院顶班,学校领导肯定有意见的呀对伐?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?”
她这话传到陈阿爷耳朵里,气得老头子直拍台子:“娘希匹!放她娘的屁!自己吃着锅里的还要看着别人碗里的?老大回不回来,我这个班都不要你陈东海顶!你好好干你的革命工作去!谁说爷娘退休就一定让子女顶班了?放屁!我退就退,家里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一个也不顶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