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二、海棠溪(2)(第2/3页)

他的一生都是这样,貌似能弯能折,却终是过于劲迫。像一个决心要高举巨石的孩子,不遗余力,不择手段,要让世人见识他的力量和荣光。

薛涛闭上了眼睛。**沁凉的香气,凉彻了她的眼眶。

太和五年的冬天是个寒冬。腊日这天,节度府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:南诏孔雀死了。

新节度使李德裕早听说过那个代表韦皋时期荣光的祥瑞之鸟,但从没时间和心情专门去看。如今它忽然死了,也就更不必看了,只命人厚葬之。

薛涛在幕府的宴会上听到这个消息时,也不过淡淡地追怀了一下。她与它,孔雀与孔雀,之间的联系终于彻底断了。

太和六年春天的西川,格外温柔明媚。

海棠花开了。不仅碧鸡坊的吟诗楼,成都东溪旁的海棠也活了许多,点点新绿娇红。

而吟诗楼下的大树海棠,香气四溢,蜂围蝶绕,“简直如仙霞落九天一般”,人们如是说。

“看过海棠,这个春天可说了无遗憾。”持着酒杯,诗人薛涛说。

花会凋谢,人须往生,这是造化的道理,她已经看得太多太多。

夏末,在缤纷菖蒲逐渐谢尽的日子,小蛮说,又好看紫薇了。花畔,薛涛没有回答。

一帆孤悬,自锦江转岷江,下长江,穿三峡,抵达苏州。

刘禹锡收到了这封迢迢递达的书信。来自西川主人李德裕。

“《伤孔雀及薛涛》。”刘禹锡念道。

读完信中的诗,他深深叹了一口气,提笔沉缓写道:

和西川李尚书伤孔雀及薛涛之什

玉儿已逐金环葬,翠羽先随秋草萎。

唯见芙蓉含晓露,数行红泪滴清池。

这首悼诗连同李德裕的诗文又一路东上,漂至洛阳。博山炉旁,白居易握着薄薄的诗笺,垂下了头。

“少傅?”青衣书僮上前轻询。

直棂窗外梅花落了。白居易摆摆手叹道:“君埋地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……”

连小书僮都听出了白少傅心绪的凄凉,悄然退出。

紫薇花后,木芙蓉花渐放。十一月,段文昌充剑南西川节度使。

空**的吟诗楼前,他仿佛看到十八岁的薛涛,修长的颈项像那只南诏孔雀一样挺直,眼珠乌溜沁黑,下巴微微托起,含着一股英气,脸色滋润明媚得像白玉里兑了红宝石粉,眉心点着翠羽。丰厚的头发高高梳起,挽成繁复的朝云近香髻。红罗银泥石榴裙,漫洒绛红四瓣散朵的花纱银泥披帛迤逦蜿蜒阶下。

在这一切华丽的衬托里,她的脸满蕴着灵魂。

“你来迟了。”她说。

竹林飒飒,夹杂着清脆的鸟鸣。

回到节度府,幕僚揖道:“相国,勤农助商的文书已经拟好。”

段文昌看过,略微修改几处:“下发吧。”

幕僚预备下去,段文昌又道:“听说太和三年时,南诏乱兵焚毁了福成寺。”

“是。”幕僚恭道,“前任李节度使不甚崇佛,又忙于军事,便未曾重建。”

“我出资三十万钱,重建梵宇,度世人生死苦厄。”他的声音清幽,仿佛在想很远的事。

幕僚略讶异,随即答道:“是。”

庭院竹林翠叶漫天,无数春花已结苞。

段成式,翩翩公子一袭紫裘,青色玉佩随着他的步履轻轻跳跃。护卫停驻在不远处。

“父亲……”

“你来看,这墓志墓碑如何。”段文昌说。

“‘唐女校书薛洪度墓’……碑文、墓志都是父亲手书,还会不好吗?”

段文昌轻声道:“勒石加盖,埋于坟前三尺之地,以为异日陵谷变迁之防。”

段成式点点头,对墓碑恭敬一揖:

“唐女校书薛洪度墓”。

两年后,初春,西川节度府。

段成式在青青庭间清朗道:“父亲,长安送御赐春衣的来使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