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七、芸台雾(1)(第2/3页)

薛涛笑道:“我一个平民女子,出入西川节度府,无论如何都惹人注目。藏是藏不了的,不如随心吧。”

黄昏时分,节度府内设宴,幕僚官员们都在,簇拥着武元衡在西亭候月。

月还未上,各人的诗先有了。武元衡最先搁笔,有“不及前秋月,圆辉凤诏中”之句,追忆往年在长安大明宫欢度中秋的时光。

臣僚们也都写下清辞丽句,但最终都落到陪伴相国的荣幸或颂圣上,“不惟楼上思,飞盖亦陪从”,“此时陪永望,更得上燕台”,“共赏千年圣,长歌四海清”等。

轮到薛涛,薛涛笑道:“我写得和众人不是一个意思。”

武元衡微笑说:“快呈上来。”

上川主武元衡相国二首

落日重城夕雾收,玳宴雕俎荐诸侯。

因令朗月当庭燎,不使珠帘下玉钩。

东阁移尊绮席陈,貂簪龙节更宜春。

军城画角三声歇,云幕初垂红烛新。

武元衡看一句,惊艳一句,两首看完,一轮朗月恰恰跃上云间。

“整丽雄健,与众不同!”武元衡击节不已,“诸男子都不能为此音!”

文官幕僚看后,也都不得不赞赏钦佩。

“军城画角三声歇,云幕初垂红烛新。”武元衡又念了一遍,对薛涛温和道:“国家不幸诗家幸,你去过战时的边关,才能发出这样的雄健之声。”

他又对在座的人说:“薛涛这诗是在提醒我,也是在提醒诸位:北有吐蕃,西有南诏,军城画角从未停歇,诸君须时刻警惕啊!”

众官员起身唯唯。

薛涛出席,对武元衡深深礼道:“相国谬赞。”

武元衡有些激动:“若薛涛是一男子,早就高中榜首,为国效力了。”

众人都点头称是。

武元衡沉吟了一会,忽启口道:“我大唐泱泱大国,何必如此拘泥小节?我便奏请天子,封薛涛为九品校书郎,诸位以为如何?”

薛涛和众官员都愣住。

幕僚们面面相觑。

薛涛看看周围,站起来道:“相国……”

“才情,才干,才学,我以为,你没有一项不够资格。”武元衡温和道。

“只是,女子奏官,没有先例。”一个幕僚赔笑说。

“怎么没有?上官婉儿不就是吗?”武元衡不假思索道。

席间一静。则天皇后、上官婉儿的从政经历,虽然不像韦后、安乐公主那样臭名昭著,但仍然为主流官场所不喜。

“相国!咱家有话说。”

薛涛看去,有人立起,却是白监军。

不等武元衡首肯,他兀自拱拱手道:“请问节度使,贵家女儿嫁给临淄段氏,见了段家长辈,可要行礼?”

“自然。”武元衡答。

白监军点头:“不唯您的女儿,德宗废弃公主下嫁制度,连公主也不再受夫家大拜,反而要向舅姑行礼。咱家从小侍奉德宗,知道他老人家敬天爱人,最尊崇妇节、妇德。”白监军的声音饱含感情,仿佛随时要哭出来,“当今天子是他亲自教养出的爱孙,自然和他老人家一气。”

“因此,”他擦擦眼睛,又露出一个白胖齿秃的笑容:“为相国计,还是不要奏女子为校书,免得天子不悦。”

武元衡不语,白监军便更洋洋洒洒道:“我朝女子参政,实际从长孙皇后起。但她老人家不爱居功,还则罢了。到了相国之先人——则天皇后,却弄得天下大权,悉归中宫,黜陟杀生,决于她口,”他激动地挥手,“天子倒落得拱手而治。”

白监军又沉痛抚胸,“就因为相国之先人开了苗头,后面太平公主、韦后、安乐公主都效仿她,觊觎帝王宝座。殊不知,乾坤是能随意颠倒得的?女子参政,是逆天而行!”

武元衡慢慢饮着酒,等他挥洒完了,方淡淡道:“原来我不能奏薛涛为校书,不是因为她是女子,而是因为我姓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