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六、脱樊笼(1)(第2/3页)

节度府度过了一个安静朴素的春节,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这日,才有个面生的乐官来安排乐伎侍奉之事。按规矩,节度府正月十六便要官司更张,正式办理公务了。

十六日清晨,薛涛洗漱换过值服,早早往节度府大堂等候。一进大堂,灰突突的,不禁感叹高崇文真乃神人,除了墙上揭不走的厅壁记,画幅巨阔的王宰《蜀道图》,别说各色古董摆件,连两列金涂银枝的大烛台都被他带走了。薛涛叹口气。

不一会儿,零零散散七八位小乐伎也来了,都是临时从遂州、嘉州征来的,不甚知道规矩,手足无措地四下打量。

薛涛只得先到耳房笼炭,煎水,想取些白檀沉水焚上,竟都没有。便又返回大堂主案上点燃烛台,铺纸研墨,正忙着,听见有脚步声自侧门传来。

她放下墨锭,垂手侍立一旁。

武元衡穿着公服,戴进贤冠,在主位上坐下。在他温和修雅的气质笼罩下,藩帅紫色异文袍上的鹘衔绶带花纹都变得文质彬彬。几个官员在阶下行礼,武元衡笑道:“我大概来早了,才你们几个。”

书僮在旁小声提醒:“相国,离早会还有小半个时辰呢。”说着发现茶水、笔墨、纸张都已备好,有些诧异。

武元衡这时看到了薛涛,略一打量,便微笑道:“你就是薛涛?”

薛涛连忙走上前大拜:“正是婢子。节度使将我从边城接回成都,大恩无以为报。”

武元衡道:“举手之劳,只当谢你赠诗的谢礼。”

薛涛深怀感激,称不敢当,再次大拜,然后退后肃立一旁。

阶下官员渐渐来齐,礼官领着统一行礼。

武元衡受过礼,便道:“年前圣上来书,说自从西川平靖,刘辟被诛,藩镇各个惕息,都请求入朝觐见,以示忠顺。镇海节度使李锜亦不自安,也求入朝,圣上便恩许了,还遣中使至京口慰抚,不料李锜屡迁行期,从夏天一直拖到岁暮。如今又上表称疾,说去不了长安了。”

官员们面面相觑,薛涛不禁看武元衡一眼,只见他优容端坐,神情自若。

“你们觉得,此事圣上当如何处置?”他说。

堂中静了片刻,一位西川旧幕僚便揣度着武节度使的心思说:“李锜坐拥十万骑兵,为人鲁莽傲慢,惹急了,说不定就与朝廷兵戈相见。节度使可以劝说天子以宽大为怀,如此一来,不但天子心安神宁,那镇海节度使李锜也会记得您给他的面子,将来西川行事,就多一份助力。”

武元衡听了淡淡道:“李锜不是高崇文,有帮圣上扫平西川之功,我倒不必给他面子。”

另一文官踌躇道:“要说面子,这李锜也太不给天子面子。”

那西川幕僚刚听了武元衡的话不敢发作,此刻立即冷笑驳道:“天子年轻,跟当年德宗皇帝刚即位时一样,对藩镇恶之入骨。若真为帝王的面子掀起战事,弄得生灵涂炭,赢了也有悖天命。要是败了,更长藩镇的志气,德宗皇帝便是前车之鉴。”

文官不禁道:“帝王颜面就是朝廷的颜面,藩镇节度使把长安大明宫当成自家庭院,想进则进,不想进就不进,成何体统?”

一时几个文官幕僚分为两派,纷纷争论起来。

“得了得了,”一位腰圆膀阔的武将忽然嘟囔,“这跟西川有毬关系?”

他出列朝武元衡一拱手:“末将从巂州来,大年初五就出发,冬雨里连泥带水走了十天,就为跟新节度使说说军费的事。武节度使既然已从长安来了成都,就不再是天子的宰相,而是西川的节度使,当像韦太师一样以西川利益为重。若整日还口里不离长安,那咱就回去了。”

武元衡带来的长安幕僚不禁呵斥:“不得无礼。”

武元衡摆摆手,淡淡道:“不妨,只是将军恐怕忘了,西川是唐土的一部分,蜀人都是大唐天子的子民,你也是朝廷的官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