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、红丝重(2)(第2/3页)

段文昌忍不住微笑:“是,我先去告诉她不日就能回成都。”

伯母理理素锦披帛,低头说:“男人年轻时迷恋爱情,等到了中年,又发现功名更重要。”

“您说什么?”

伯母抬起头:“你曾曾祖父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统领万军,跟随太宗李世民立下汗马功劳。有次征战,他不慎被围,腿上又中了箭,为安军心,他竟然忍痛不言,直到突围成功。”

“我儿时就听过这个故事,至少一千遍。”段文昌笑说。

“但你没听懂。”伯母一向如观音般柔和的面庞忽变得冷硬肃穆,“因为他,段氏子孙才能荣登天子堂中。君子之泽,五世而斩,名将李靖的家庙,五十年前就做了杨国忠的马厩!段氏的家庙呢?是谁在延续香火?是你的叔伯和兄弟们。”

伯母的声音高而冷冽:“而你,辅国大将军段志玄的曾孙,享受了宗族的荫蔽,却只想逃离宗族的控制,你为段氏做过什么?”

段文昌张张嘴又闭上,复启口道:“我想凭借自身才干施展抱负,而不是按叔伯的安排,在长安做个闲官。”

“你的确有才,连武节度使都激赏你的才干。前日他又召你入武宅用茶,都跟你说了什么?”

“闲谈而已。”段文昌迟疑,他也有些奇怪。

“节度使竟没问你什么?”伯母冷冷道。

“问我……”段文昌顿住。武元衡问他王维与陶渊明的共通之处,问他剑南蒙顶石花与东川神泉哪种茶好,还问他,可曾婚配。

伯母从广袖中拿出一封家信:“这是你三叔的信,长安你三婶母与武节度使夫人甚是交好,夫人身体娇贵,唯有一女,随父来了成都。她近来常向你婶母打听你,那是大唐宰相、西川节度使家,做到这步……”

“您别说了。”段文昌心中吃惊。

伯母苦笑:“你来蜀地日久,我可曾干涉过你?可曾不尊重你的选择?但现在,”她指着他的素服,“你身背伪官之嫌,若无武节度使的襄助,你预备将这不明不白的一笔替段氏写入青史吗?”

段文昌震动:“武节度使定会替我们这些西川官员平反昭雪。”

伯母冷笑:“哦,那你拒绝他的女儿让他蒙羞试试。他只要什么都不做,就够让段氏家门被辱,让你永远背负污名。”

“不,武节度使不是这样的人。”段文昌断然说。

“那你是预备娶那女才子薛涛?”伯母苦笑。

段文昌不答。

“我见过她,她的确很好,骨相清正,绝非俗辈。但是,”伯母的声音有些疲惫,“她是个乐伎便罢了,还是个声名远播的乐伎,‘韦令孔雀’,韦太师的禁脔。你若真娶了她,哪怕只是纳她为妾,段氏六百年的清誉都会被你毁尽。瞧,多**的故事,多喜闻乐见的桃色传闻。墨郎啊,”伯母沉痛地长长喟叹,“面对祖先,你真能这样做吗?”

伯母六幅银灰底宝相方纹的长长裙裾在段文昌眼下迤逦而去,留下他呆立在堂中,如泥雕木塑。

长安很快传来命高崇文出镇邠州的诏书。邠州离长安不远,可见君王的信任,粮草又丰足,是养兵的好地方。高崇文满意受命,虽舍不得成都,也迁延不了几日了。

武元衡开始在武宅大宴宾客,接见官员使节。

时近十二月,武宅梅花盛开,香雪海一般。庭中焚着银炭,锦帷隔绝冷风,官员们在花下饮酒、谈笑。

有人趁机向武元衡进言献策,以便提早给新节度使留下好印象。

武元衡意态萧闲,道:“今日家宴,只论诗酒,不谈国事。”

婢子们奉上长安名酒郎官清、凝露浆,酒过三巡,武元衡眼中也有了微醺的酒意。他微笑说:“大丈夫,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,诸位都做到了。”

官员们忙称不敢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