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四、韦令逝(2)(第2/3页)
薛涛仍冰雕似的立着一动不动,更多韦皋的旧僚垂首捏紧了酒杯。刘辟的眼睛在堂中众人的脸上逡巡了一会儿,忽然哈哈大笑起来:“鄙人好德,从不好色,侍奉过先节度使的玉梨院乐伎,我一个不留,全部赐给有功的文官武将。”
底下一静,卢文若忙站出来高呼:“新节度使英明,谢节度使赏。”
众人慢慢全都站了起来。
刘辟满面春风地受了:“至于这韦令孔雀么,”他盯住薛涛笑吟吟说,“毕竟声闻长安,诗达上国,把她放了吧,也是我一项德政。”
薛涛吃惊地抬起头,几个军健黑压压围上来。
到了牙城门首,薛涛苦笑问他们:“现在呢?”
为首的军健道:“遵新节度使令,着你立刻前往松州,不得有误。”
薛涛出城时,与送达新帝诏书的长安使节擦肩而过。
诏书中写着,朕初登大宝,以天下安稳为念。刘辟久在西川,为顺蜀人之情,赐拜刘辟为检校工部尚书兼剑南西川节度使。
新帝妥协了。刘辟先“实至”而后“名归”。
雪深阻车轮,水寒伤马骨。待薛涛到了松州,又是白茫茫一片。
都将高倜仍在,正在帐中和副将喝酒,见到薛涛,他往她脸上认了认说:“又是你?”
薛涛摘去雪帽,疲惫地施礼:“又是我。”
高倜叫小卒:“给营伎楼说一声,按例拨发衣粮。”
小卒答应便走,高倜又叫住:“这是韦太师的人,告诉都知,就说我说的,不许吪喝她。”
薛涛礼道:“多谢都将。”
“坐吧,”高倜看着她,忽然低声问,“韦太师究竟怎么死的?”
“暴病。”薛涛答。
高倜一扔酒杯:“倒叫刘辟那狂憨书生坐享了大业。”
薛涛垂首说:“朝廷已承认他,只要西川太平吧。”
高倜叹息,“太师对我有知遇之恩,我却连一炷香都烧不到灵前,刘辟那厮必不信我,我们这些人,恐怕要老死边疆了。”
薛涛环顾四周,账下宝剑合在鞘内,明光铠甲立在架上,羽箭已蒙了灰尘。她不由问:“松州不打仗了?”
“吐蕃彻底败了,王庭已迁徙漠北,十年内,估计都没仗可打。”
到了营伎楼,松州都知已经候在那里。薛涛依稀还记得她,比起四年前的憔悴干瘪,倒胖了些,还显年轻了。她上下打量薛涛半晌,摆摆手说:“我这地方,现今也好着呢。”
楼里弥漫着肉香和酒糟气,几个年轻的营伎凑在一起烤火,一个蓬着头的营伎看见薛涛忙跑过来问:“见季郎了吗?”
薛涛一愣,都知不耐烦地说:“没见。”又对薛涛笑道,“这是个疯婢子,两年前最后一回和吐蕃兵交锋时,她心上人死了,就得了这个疯病。”
她又斥责那蓬头乐伎:“春天还没来,装犯什么病?还不给这位阿姊端水洗脸?”
那疯乐伎倒听话,飞一般去了。
到了房间,四壁都围着毡子,虽然膻臭,却比四年前要暖和。
薛涛洗过脸,看那正铺床的疯营伎生得倒清秀,不禁问她:“你叫什么名字?哪里人?几岁了?”
疯营伎一面麻利地铺床,一面笑嘻嘻答:“我叫小蛮,成都人,十八了。”
“怎么到了这里?”
“不知道,卖来卖去就来了呗。”
薛涛悯然。小蛮把牛粪火烧旺:“这是吐蕃郎给我的,别看臭,可耐烧了,待会喊你吃饭。”
雪天蓦地就黄昏,薛涛下楼,已满满坐了一堂的军官营伎。
她挑个角落坐下,慢慢吃汤饼。众人在饮酒笑闹的间隙偷偷看她,都有点失望,这就是传说中的“韦令孔雀”?原来不过是个不算年轻的女人,又没有时髦打扮。
薛涛兀自吃着,心内想,不打仗了,四年前那种疯狂崩溃的气氛也消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