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、流云散(3)(第2/4页)
“佛享受了世人的供奉,就会看着世间吗?真有因果报应?”灼灼忽然看住薛涛,认真大声问。
薛涛想想答:“我相信凡事都有因果。”
灼灼冷笑:“我不信。”
一轮金盆一样的月亮升到窗前,灼灼缓缓说:“假如有因果报应,为什么严砺那老贼还不死?”她忽然咬牙切齿声嘶力竭地挣坐起来,又气力不支地倚回窗台。
“严砺?东川节度使严砺?”薛涛吃惊。
灼灼喘息了一会,伸手从水纹竹席下抽出一卷帛书:“我没地方放,你先帮我收着,千万收好。不过不要看,对你没益处。”
薛涛什么也没问,接过塞进袖内,拢紧袖口。
灼灼拢拢头发,吐口气微笑说:“你知道我是谁?”
薛涛看着她,灼灼继续道:“官奴婢的簿册上写,我是反叛罪臣王彦山之后。簿册上还写,我父亲王彦山在东川幕府时心怀不轨,与正在谋反的淮西节镇勾结,所以被处罪。当时与他一起被处罪的官员,还有六人,其实,他们和我父亲一样,都是被冤枉的,所以在处罪前,朝廷发来免罪恩赦。可是,可是,”
灼灼剧烈地喘息起来,烛光在她消瘦了的脸庞上跳跃:“他们全被严砺处以极刑,连坐亲属八十多家啊,都是士绅人家,妻女充为官奴婢,家产全都落到严砺老贼手中!”
薛涛心中巨震,半晌才道:“这样大事,已经……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,东川依旧,西川节度府内竟也无人提起。”
灼灼苦笑:“不说西川,严砺在朝中也党羽甚多,谁肯多事?何况这七个官宦人家,已经将家族都连根拔除了。”
“哦,”薛涛忽然洞彻,“原来你一直接近东川的官员、公子,是为了伺机报仇。”她握住她的手,“那他们中间,可有人真肯帮你?”
“他们?”灼灼悲愤地摇摇头,“大都是些骗子。但是前些日子,我差点成功,东川副使的公子说可以帮我刺杀严砺,因为他父亲早就等不及要坐上东川节度使的位置。”
“可是,”灼灼失望地流下泪来,脸上带着讽刺,“后来他又说,严砺即将调任山南西道节度使,用不着杀他了。他还问我,肯不肯随他回东川去?”她冷笑一声。
薛涛料也是如此,那是东川节度使啊,谈何容易。
“但我也没有白费力,”灼灼脸上露出一丝诡笑,“从那些公子身上,我拿到了告发严砺的证据。”
薛涛冷静地想一想道:“果真有证据,不要轻易拿出来,一定要等朝廷的监察御史来的时候,直接交给他。这种贪酷之人忝居高位,手上犯的事绝不止这一件,到时立项特查,必能惊动天子。”
灼灼眼中一亮,咬牙点点头。
金盆一样的月亮沉甸甸湮没进云里,僧侣报时的竹板划过湿闷得空气传来。薛涛不得不告辞,灼灼忽拉住她的手,自嘲一笑:“今天跟你说了这些,着实畅快,我也不傻,岂会不知什么叫蚍蜉撼大树,可笑不自量。但除了洗冤报仇,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什么活在这个肮脏世界。”
薛涛用力回握她的手:“我念句诗给你听,你别嫌烦,‘寥落年华类转蓬,此身犹向玉山行’,不管外面如何,结局如何,我们自守着我们的本心,就不枉此生。”
灼灼嗤得笑了一声:“真书生气,我啊,我和你不同,我早就滚在泥塘里了。西川乐营有多脏,我就有多脏。我本就贪饮,疯狂,虚荣,也真爱玩弄那些公子哥们,看他们为我争风吃醋,最好为我心上流血,这样我才愉快。”
薛涛想想笑道:“虚荣有什么不好?我如果不虚荣,就在眉州嫁个小吏了此一生了。”
“这么说你也不是良家妇女?”灼灼大笑。
“谁稀罕做良家妇女!”薛涛也大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