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、流云散(1)(第2/3页)

薛涛怔了怔,忙笑道:“您这是懒了,想骗神仙帮您守护西川。什么‘人事已尽’,说得好像您已经可以‘无为而治’了似的,好会给自己贴金。”

韦皋听得喷然笑了:“依你说,我还需更加鞠躬尽瘁?”

薛涛微笑一礼道:“是。”

韦皋起身牵住她的手:“下山罢,今晚无论如何得回去了,明日还有公务。”

薛涛的手指略僵了僵,答:“是。”

两人与诸官员幕僚各乘肩舆,下到青城山脚平整处,军健护卫着韦皋的车舆已在等候。

韦皋回头对薛涛道:“夜路难行,坐我的车罢。”

薛涛顿了顿微笑道:“婢子不敢当,骑马就好。”

韦皋回身登车,在车窗内对她说:“如今大了,学起班婕妤了。”

薛涛赔笑道:“今日祭祀不同往年,东川、山南西道、东道、黔中、荆南、淮西都有礼官随祭,我怕有伤节度使的威严。”

韦皋放下车帘,军健立戟,车马辚辚前去。薛涛跨上自己的马,吐口气慢慢随后。

韦皋的卫队渐渐远了,远成一条火把最密集的光带。薛涛感到自己的心随之也越来越放松,却又一阵怅然。

她抬起脸,云间银月将圆未圆,像被蚀去了一边。

重阳过后倏忽便入冬,这天公务完毕,薛涛整理好文书到耳房喝茶休息,抬眼发觉檐前的玉兰已举起无数青白的烛苞。

放下茶盏走出版门,廊下花枝掩映里,几个小乐伎穿着猩红的冬季值服长裙,正在那里聊天。

抱着越瓷美人瓶的圆脸小乐伎先说:“今早我给水仙盆添水,恰遇见‘韦令孔雀’在看花出神,我就凑近使劲盯了两眼,真真好看,就是有些不大快活。我就奇怪,她还有什么不满足?”

另一个小乐伎咔嚓剪下一长枝玉兰,拿到瓶前比比,麻利去掉多余枝节:“有多好看?那是因为她的衣裳好。别看一样的值服,她的里子是蜀锦,外头是龙绡,不然能那样鲜艳飘逸?换你穿,你也会‘真真好看’。”

抱美人瓶的小乐伎好脾气地笑说:“真的?那我什么时候也穿上龙绡就好了,会不会整个人都轻得飘起来呀?”

薛涛不禁莞尔。

忽然她们垂首诺诺行礼,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溜了。薛涛回头,却是灼灼捧着香料从廊子那头走过来。

“这些小狐媚子,一见我就像见了鬼,我能吃了她们?”灼灼把香料放在地上,与薛涛并肩站着说。

薛涛看她,觉得灼灼更美丽了。年幼时神态间的骄悍任性,变成一种冷漠而艳烈的性感。浓至鬓角的长眉中心,金箔花钿熠熠闪光。

“我才煎了茶,一起喝一杯?”薛涛笑道。

“好啊。”灼灼说。

两人于是人手一盏,茶烟在廊子里缓缓飘散。

“朱凤鸣生了,你可知道?”灼灼闲闲问。

“果然是‘贵子’吗?”薛涛笑问。

“可不是。”灼灼答,“那骠骑将军的夫人是嘉丰公主之女,十分悍妒,曾发脾气把一个乐伎的皮剥了蒙在她丈夫脸上,不愧是朱凤鸣,倒应酬得住。”

“一同进来的人里,只剩下我们。再过三十年,大概还是这样喝茶。”薛涛望向四方庭院上空缭乱的云缕,它们看起来不动,但过一会就从这一角飞檐,移到另一角飞檐去了。

“我才不想活那么久。”灼灼嗤鼻。

薛涛笑道:“为何不想?活着多好,你看,花又要开了。”

“别跟我说这些,”灼灼皱眉摆手,“你是诗人,就爱这些风花雪月,好像靠这就能活一样。我却没这个福气,也没这闲心。”

“那你倒是在忙什么?”薛涛笑,“引着那些王孙公子为你吃尽苦头?昨日晚宴,节度使看见某东川骑都尉在那灌酒嚎啕,流了一脸眼泪。问起来,都笑说为一乐伎,节度使生了气,叫人叉他出去,再不许进节度府,你知不知道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