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章 回光(第3/4页)
“曹天保。”
“哦?”那人咧咧嘴,似是玩味一般,“曹天保,我是你李叔叔,跟你爸妈可是老朋友呐。”
他转脸又看吴细妹。
“东子呢?还跟你们一起?”
“不知道,”吴细妹瞥了眼曹小军,“我们离开定安没多久就分开了,再也没见。”
“奇怪了哩,家乡弟兄都说联系不上东子,我还以为你俩准知道呢。”
本是一句客套,在二人听来却像是威胁。
“对了,如今哪里住?”男人自己跳跃了话题,“有空常聚聚哇?”
吴细妹笑着报了个假地址,二人带着孩子,匆匆离去。
第二天,他们便打点行李,给房东多付了半月的租子,悄声搬走了。
一家三口继续往北,每每遇见熟人,便搬一次家。
他们过了淮河,车窗外的景致愈发陌生。
可越是这样,心底便越觉得稳当,似是将倪向东的咒怨,一并留在了遥远的南方。
他们最终落在了琴岛,不敢再动,因为天保的身子撑不住了。
男孩的幼年是在颠沛中完成的,没有熟悉的伙伴,没有长久的回忆,列车的轰鸣是他最好的安眠曲。
长到六岁的时候,他时常高烧不退,窝在吴细妹肩头,一日日的昏睡。
开始他们只当是太过疲惫,或是感染风寒,小孩子身子弱,吓一跳也是容易生病的。
可慢慢就发觉了不对劲,饭不吃,水不喝,只是没日没夜的睡。
曹小军带着往医院跑,大把大把花钱,一整套体检做下来,也查不出个原因。后来有专家说,怀疑是某种罕见病,可以维持,却需要高昂的医药费。
那日,他看着细妹蹲在医院走廊上抹泪,忽地想起了死去的妹子。
若她还活着,如今也该出嫁了吧?
阿妈难产,只留下个女娃。可是阿爸后娶的女人容不得他们,趁阿爸不在家,不给饭吃,非打即骂。他嘴笨,不会告状,更何况说了,阿爸也不信。
再后来,妹妹病死了,他知道,是那女人瞒着阿爸,不让医生来瞧。
他揍了女人的崽,阿爸把他扔出家门,是阿公收留了他。
再后来,阿公也病死了。
在年幼的他理解死亡之前,他只知道,他没有家了,他没有家人可失去了。
而如今,吴细妹和曹天保,就是他自己选的家人。
31岁的曹小军,一夜白头。
他一包接一包的抽,咬着牙给自己鼓劲。
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孩童,如今他有力气,有胆识,有劲头,他会兜住命运的巴掌,将爱的人牢牢护在身后。
他碾灭烟头,暗自发誓,来之不易的家人,他曹小军就算豁出命去,也要留在身边。
老天爷,要收就先收走他的命。
他打三四份工,他每天啃馒头喝白水,他一分钱掰成几掰花。
好在天保也渐渐稳了下来,能走动能出门,也上了小学。虽说留了一级,可终是交到了同龄的朋友,而不是天天在病房对着吊瓶发呆。
工地上过劳的生活让曹小军无梦可做,他忘记了死去的倪向东,只想着尚活着的曹天保。
某一天,他正在搬砖,听见身后一声朦胧的喊叫。
“倪向东。”
他愣住,起身环顾,只见工友们各忙各的,四下嘈杂一片。
自嘲的笑笑,青天白日的,莫不是见了鬼。
刚弯下腰,又是一声,只是更加清晰。
“倪向东,这边。”
这一次,呼唤有了回应。
“来了。”
他懵在原地,看着工头领着那人走来,远远的,逆着光,看不真切。
却是同样的瘦高,同样微弓的背,同样撇着八字步。
曹小军在烈日下面冒起了汗,耳畔是梦魇里的狞笑。
总有一天。
总有一天。
那人一步步靠近,行过他身边,似是无意,乜了他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