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章 月夜(第2/3页)

他壮着胆子探出脑袋,发现男人弓身立在那里,一铲子一铲子地往下锄,背上的肌肉裹着汗,在月色下泛起一层银光,女人也脱了外衣,苍白的身子,跪在旁边,两条长胳膊向前探,一捧捧地配合着男人的动作,麻利地朝外舀土。

二人脚底似乎还搁着什么,黑黝黝的,看不清楚。

“够了吗?”

沉默,女人前倾着身子朝里探,半晌,颤着声回答:

“够了。”

他们在挖坑。

徐庆利明白了,也许是二人得了笔不义之财,想要暂时埋在这深山之中。

他转身想走,毕竟钞票填不饱肚皮,他要的是吃食,可转念一想,一个崭新的世界在眼前炸开:他可以用这笔钱买通村人,也可以改头换面,甚至,远走他乡,将这笔钱用作投资的第一桶金,余生享受荣华富贵。

原本只想寻求一碗饭,如今面前却搁着座金山,徐庆利心脏咚咚擂着腔子,屏着呼吸往后退,不料,踩到了树枝。

咔嚓的脆响,在这惊心动魄的夜晚,显得格外清晰。

“谁?”

自然是没有回应。

心虚的三人同时僵在原地,乌云遮月,他们都没有看清彼此的脸。

男人撂下铲子,从裤兜掏出刀,一步步朝他逼近,徐庆利闻到了血与汗的腥气,男人沉重灼热的呼吸,晃动着他面前的叶片,他忘了跑,只闭着眼睛等死。

就在男人即将拨开树丛的一瞬,女人忽然伸手,拉住了他的腕子。

“许是野物,这深山老林的,不会有别人。”

“我去看看——”

“别走,我不想自己在这儿——”女人的声音在抖,半是啜泣,半是哀求,“不知怎么,心里慌得厉害,咱赶紧埋上,走吧。”

男人抿着嘴,重将刀别回后腰。

“听你的。”

二人重新开始劳作,又是一阵泥土的窸窣,可徐庆利早已没了偷看的胆量,捂住嘴,连滚带爬地,一路窜回远处的树上。

他趴在枝丫上等了许久,直看着两人打眼底下路过,匆匆忙忙朝山下奔,直等到脚步与喘息远得听不清楚,才提心吊胆地,抱着树干,一点点蹭下来。

他在月色下寻找,鼻腔满灌青草与泥土的味道,远处蛙鸣轰响,更衬得眼前的静。

他找到了,那块的底色,明显与别处不同。

徐庆利蹲下来,抖着手,拂去浅坑里的土。他满心期待着钱财,不料,却看见了一张脸。

一张男人的脸。

双目紧闭,泡在血渍里。

徐庆利吓了一跳,跌坐在地上,他想要嚎叫,想要报警,但又想起今时今日自己的身份,涌到嗓子眼儿的惊叫,又硬生生憋了回去。

他手撑在屁股后面,张大眼睛瞪着尸体。

男尸僵直地躺在坑里,闭着眼,并不看他。

月色如水,旷野之中,他和这具无名男尸,共守着同一桩秘密。

十来分钟后,他终于缓过神来,怕什么,时至今日他与死人又有什么分别?找不到食物,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他。这么想来,便对眼前的死人少了几分恐惧,多了几分好奇。

这个男人是谁?

他身上会不会有什么能吃的东西?

鬼使神差地,他伸手去掏男尸的裤兜,翻出了一盒压瘪的香烟,一只打火机,一只皮夹子。

皮夹子里钱不多,零星不过百十块,还有一张身份证。

月明之下,身份证上的男人阴郁地乜着他,似曾相似的刮骨脸,细长眼,只是男人的左眉有道疤,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脸,搓着脸上的胎记。

若没有这个印记,两人也算得上七八成的相似。

徐庆利定在原地,捏着身份证,久久地看着。

蛙鸣停歇,一个想法,落地生了根。

他被自己的大胆惊了一跳,嗤嗤笑起来,接着,又开始呜呜地哭。

他突然意识到命运终于手下留情,而这张身份证,便是他重返人间的车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