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凶年(四)(第3/3页)

走廊的风灌进来,属于她的温软香气一缕缕消散。

彻底闻不到的时候,他知道,她是真的离开了。

他坐在房间里等夜深。

月色与蝉鸣一起冷下来,街角的热闹也渐渐消退,等楼下的母子陷入深眠时,他提着旅行包,悄步出了门。

宝珍让他逃,逃去异国他乡,不要再回村里,他满口答应,可一转眼还是上了回家乡的车——总要去看看阿爸,道声别的。

然而,包家人来得比他更快。

等他翻山越岭,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时,包德盛的家人正在拆他家的茅屋。

虽然警方说证据不足,可他们认定了,他就是杀害包德盛的凶手。

按说,包德盛的家族也算是人丁兴旺,可到了他这代,偏就这一个男子。包德盛一死,他家就算是彻底断了香火,在宗族观念浓厚的乡里,断子绝孙是最恶毒的诅咒,是釜底抽薪的怨恨。

找不到他,那总能找到他爸。

养不教,父之过,子债父偿是天经地义。

整个包家庄的人全来了,乌泱泱地,将小村庄围个水泄不通。

他们逢人就讲他的恶行,添油加醋,绘声绘色,好似目睹了一般。

三人成虎,只半晌功夫,他就从温良厚道的孝子,变成了杀人越货的恶徒。

为了自保,也为了自证清白,村子里的人个个义愤填膺,也加入了包家暴力的行列,甚至下手比他们更重些,表忠心一般冲在前面。

故乡那些曾欺辱过他的孩子,时隔多年,重又寻得了报复的机会,砸得最狠,摔得最响,骂得最难听。

而他只能躲在密林之中,远远地观望。

他老去的父亲拦不住任何人,一辈子攒下的家什毁于一旦,跌坐在地,绝望地拍着巴掌,泪和鼻涕糊了一脸。

他原想大喝一声冲过去,可看见人们手中的棍,看见整个村落翻腾着的业火,他知道敌不过,只能忍。

忍。

只能远远的,咬牙忍住,看父亲代自己受过。

他开始懊恼,后悔没有听宝珍的话。

为何要回来看这出苦戏呢?

更要命的是,眼下逃也逃不掉了。

他溜回村子没多久,包家派人守住了进出村子的所有土路,向来往村民吆喝,抓住有赏,无论死活。

好一个无论死活,是提醒,更是指示,村里的壮年男子受了激发,手持武器,也跟着四处找寻。

慌乱之间,他转身朝山林深处奔逃。

他曾经无数次抱怨这闭塞难行的群山,可如今不成想却沦为他最后的避难所。

爬上高树,藏进溶洞,晚上才敢出来寻吃的。

饿了吃野果、昆虫,渴了就喝雨水,运气好了,也能喝上几口山泉。

自然是不敢生火的,就算偶尔觅到了动物的残尸,也只得像野人一般,生吞活剥。

不过一月光景,他便头发虬乱,衣不遮体。

发过烧,泄过肚子,但终究是活了下来。

这时候,各种谣传也跟着散开,有说他死了,有说他被捉了,有说他背后另有别人,可他仍不敢轻易露面,害怕这些话只是钓鱼的饵,等他信了一露面,就被人活捉了去,他忍耐着,只当是在听别人的故事。

忍。

他不知还要忍多久,命运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。

就在他以为自己一生都要困在山坳,狼狈苟活的时候,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里,他遇见了同类。

那是个同样失魂落魄的男人,双手染血,游**在山林之间。

那个男人,便是曹小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