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旧日(一)(第2/3页)
可临近仲夏的时候,二舅妈却忽地变了脸。
那日晚饭吃得早,吴细妹收拾桌上的碎骨头时,月亮还没有爬上椰树。
二舅妈坐在竹凳上打着扇子,视线顺着她的腰身上下游走,喃喃低语。
“转眼细妹长成大姑娘了。”
她向二舅递个眼色,二舅假装没看见,别过身去,装模作样地捂着嘴剔牙。
“嗳。”
舅妈不甘心,又朝他努嘴,用胳膊肘去顶他的肋骨。
“我不管,你自己去说。”二舅推开她,烦躁地起身走回里屋。
吴细妹快速收拾好碗筷,扭头往厨房走,只当没看见二人间的哑谜。舅妈脸上堆着笑,身子一拧,起身堵住她的路。
“你眼看也快十六岁了,这以后怎么打算的?”
她只有十四岁,思忖着舅妈对自己的事情一贯不热心,记错年龄也是意料之中,因此懒得多嘴去论证,只是垂着颈子摇头,黑眸子盯着木盆里的脏碗筷出神。
“给你说个亲吧?”
她诧异地抬头,眼中满是困惑。
对于男人,那时候的她并没有什么想象。
提起这个称呼,脑中能联想到的也只有村子里的几个中年懒汉。他们每天晌午过后就背着手四处闲逛,喝茶发呆,留老婆在田里干活。
再要不就是那几个年龄相当的毛头小子,在路上遇见了,他们几个总是傻笑着相互推搡,呆头呆脑的。
她的心房还没有一丝春风拂过。
整个少女时期只有昏暗的老屋与瞎眼的阿婆作伴,阿婆嘴里的那些“爱情”故事,说来说去也无非是劝诫女人要从一而终,在家安心相夫教子的。
她听完只感到一股气闷,感觉这些故事正一点点给她施法,将她变成阿妈。
她又想起出嫁那天阿妈脸上的泪。
“不要。”
“哪有不嫁人的,德财也要娶了,你不嫁,他怎么娶的进来?”
德财是二舅的三儿子,今年二十岁。在八十年代的南洋省,这年纪已经算得上晚婚,毕竟村里的那些男孩二十出头就做了爸爸。
“福昌。”
她扭捏了一会,轻声吐出这个名字。
福昌是邻居家的小儿子,生得纤细白净,看上去文气得很。但也只有吴细妹这么认为,村庄里其他人都觉得他憨傻,不会有什么出息。
每次见到细妹,福昌总是躲得远远的,冲她腼腆地笑,不像别的男人老是趁机凑到她身边,寻机会摸一把,抓一下的。
他会帮她割草,打水,也时常将采来的野花悄悄别到她的竹筐上,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,就像他这个人一样,安静的,妥帖的,没有任何威胁。
唯一不好的,他是个小哑巴,家里条件也不好。
吴细妹不在乎这点。如果非要她在男人里选一个的话,她想跟他凑一对。
尽管她还不知道夫妻到底是什么含义,大抵不过一张**睡,一张桌上吃,为他洗衣生娃,她想了想,福昌无疑是最好的人选,今后求神时她也愿意帮他祈福求寿的。
“福昌有什么好,不精不神的,”二舅妈一脚踏碎她的梦,“依我看,岭西的吴阿弟不错,人又神气,你嫁给他好福气,睡在珍鼓里脚都直方言,形容人逢喜事精神爽,万事顺心。”
虽然叫阿弟,足有三十七岁。
“不去,他打老婆的。”
这是实话,吴阿弟媳妇挨揍时的哭喊全村都能听见。
“男人都有点脾气嘛,”舅妈撇嘴,“你哄着点他。”
“他有老婆的。”
“以前有,现在不是跑了嘛。”
半年以前,吴阿弟的老婆忽然不见踪影,他家对外说是跑了,可村里女人们私底下传言,说八成是给打死,拖到哪里去埋了。
“不,要嫁就嫁福昌,别个都不要。”
“还自己挑上了,多心女子穿破裙方言,水性杨花的女子没有好下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