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(第7/7页)
说得动听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,然而剖开自己的心魂说句实话,不过就是麻木了。
天晓得他在得知自己不是顾家第四子时有多混乱,各种感情岩浆爆发似的冲出地表,把他冲刷得只想求个解脱。
那时他想,顾小灯这个真公子为什么不早点来。他想把永远读不完的书卷、练不完的武术、关不完的黑暗、忍不完的龌龊、做不完的梦魇、塞不完的父辈意志通通还给真公子。
他这个假公子理应回到江湖去,回到一穷二白也好、一无所有也罢的泥土里。
然而顾小灯认亲认得这么晚,晚得令人绝望,顾瑾玉成了板上钉钉的“顾瑾玉”。
顾瑾玉头一次那么恨自己的努力,倘若他不是日以继夜地努力修习,那么他不会那么快获得参选皇嗣伴读的资格,那么他也许就能以深宅大院里的假公子身份等到真公子的回归,那么他此刻也许已经回到江湖去了。
他为了尽快逃出顾家而拼命努力,在初步把半只脚迈出顾家、半只脚踏进皇宫,进退都不得出的时候,顾小灯来了。
他是那么地怨恨迟到了的顾小灯。
更怨恨的是,顾小灯居然能真心不怨恨他。
在顾小灯眼里,荣华富贵如残羹,权势地位如剩饭,幸福与自由、被爱与去爱才是他的主食。
顾瑾玉当真是要恨疯了这样单纯的顾小灯。
他想象不到顾小灯的过往得是多么的健康自由,才能把他养得这样旷达快乐。
顾瑾玉恨得想把他拽下来,让他从明媚的阳光中滚出来,掉进这个巨大的世家天坑。
直到他第一次离开长洛,远赴外州,去到了假想中的养育了顾小灯的自由江湖。他知道江湖也凶险了——不管庙堂与江湖,人世都是凶险的。
顾平瀚若是不搞砸自己的秋考,那他现在本该留在长洛述职,先进翰林院,做两年学士,斟酌着定下一门好亲事,就像安震文那样,而后步步向上,花个十年八载,抓住机会位极人臣。
如此二三十年,大梦一生,梦里不知是否能算夙愿以偿。
顾瑾玉原本也走这样的路。
知道自己有另一重身份后,他试着逃了一逃,在策马奔逃失败之时、在被追兵追上削去一半发冠时,大梦一般想到了天降的奇奇怪怪的顾小灯。
顾小灯连适应束缚都带着一股热烈的明媚。这里有无数见不得光的人憎恶、嫌弃他的单纯快乐,无数人就是想看他堕入麻木,和人世同化,也变得恶毒阴暗。
但直到现在,顾小灯仍旧明快轻盈。
顾瑾玉不再恨顾小灯。他只是在尚未爱上顾小灯的时候就已经把他当成了理想。
理想高洁,欲望赤裸。
他就这么注视着他,从天铭十二年注视到天铭十七年。
从迷茫的高洁一步步到清晰的赤裸。
第二卷 天铭十七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