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三十六章 笔记(第4/5页)

陆曈坐在药炉前,正拿扇子闪着炉下的火,闻言微微一笑:“多试几次就好了。”

多试几次就好了。

原来如此。

难怪陆曈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药方,难怪她的医理经验胜过太医局里多年进学的学生。

只因为那些出其不意的方子,每一副她都自己亲自试过。

胜千觞、自在莺、寒蚕雨、渡蚁阵……

每一次痛苦她都亲身经历,之后将这些曾痛苦过的源头云淡风轻地写进文册,再不对人多提一句。

文册只写了一半,或许她经历的更多。

林丹青捂住嘴,眼眶一下子红了。

一张纸页从文册中飘了出来,她弯腰拾起,目光掠过纸上。

待看清,目光猛地震住。

下一刻,林丹青蓦地起身,将方才的文册和夹在其中的纸页一并拿走,飞快出了门。

她推门跑了出去,直跑去隔壁屋中。

屋子里,纪珣正往药罐中捡拾药草,裴云暎坐在榻边,这几日他一直守在陆曈床前,段小宴劝了几次也不肯走。

听见动静,二人抬起头来。

林丹青走进屋里。

陆曈仍躺在床上,闭目不醒,她看起来十分瘦小,如苏南城中洞穴里的小动物,难以挨过严酷冬日的孱弱。

“我知道陆曈中过哪些毒了。”

纪珣和裴云暎同时朝她看来。

林丹青把文册递给纪珣:“我在陆妹妹医箱中找到了这个,上头记载的毒方,应该都是她过去自己试过的药方,纪医官,有了这个,至少现在我们知道陆妹妹曾经医案,有了头绪,不至于毫无目的。”

纪珣接过文册翻了几页,一向平静神色骤然失色。

林丹青又把手上纸页交给裴云暎。

“陆妹妹发病很久了,在苏南也不是第一次,只是没人知道。之前我看见她流鼻血那次,也是毒性发作,不过被她搪塞过去,未曾察觉。”

裴云暎接过纸页。

那纸页很薄,只有一张。上头记载的字迹潦草而简单。

“二月初十,腹痛呕吐,出汗心悸,腿软不能走,半时辰后自解。”

“六月初九,四肢厥冷,畏寒,隐痛,胸膈不舒,一时辰后自解。”

“九月十七,头目昏眩,昏厥整夜。”

“十一月二十四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十二月初三,呕血。”

握着纸页的手一紧,裴云暎脸上霎时血色褪尽。

这上头,一条条记载的是发病案像。

谁的病,谁在痛,清清楚楚,一目了然。

她发病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,疼痛的时候却越来越长,最开始是半个时辰,后来就成了一整夜。一开始是出汗心悸,到最近一次,已是呕血。

裴云暎的视线落在那张薄薄纸页上,那双曾握刀的、危险临于当前而纹丝不动的手此刻微微颤抖,仿佛握不住这张轻薄的纸页。

纸页的最上端写着一行字。

“永昌四十二年,八月十二,胸痹,心痛如绞,整夜。”

永昌四十二年,八月十二……

他忽然想了起来。

是他收到军巡铺屋举告,说仁心医馆杀人埋尸那一天。

他知晓对方的伪装与底牌,很想看她这次又要如何绝处逢生。于是带着令牌不请自来,饶有兴致地注视她冷静与反击,意外于她的胆量,欣赏于她的心机。她在浓桂飘香的花荫里与他对峙,含着嘲讽的微笑,扳回漂亮又精彩的一局。

他那时心想,好厉害的女子。

却不知道在他走后,她独自一人痛了整整一夜。

他什么都不知道。

仿佛有一只手蓦地攫住他心脏,一刹间,他与她感同身受,仿佛隔着长久的光阴,与屋中孤独蜷缩的女子对视。

深入骨髓,痛彻心扉。

林丹青见他神色有异,低声道:“殿帅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