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章 立夏(五)(第4/9页)
细柳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面前的墓碑,她知道,生离死别,在姨母与师父之间已经不存在了,他们会永远在一起。
陈宗贤残害庆元盐商钟家满门性命,陷害周昀,勾结外敌,结党营私,桩桩件件,皆是重罪,是死罪,新皇大军入城的当日,陈宗贤便被李酉亲自带人捉拿,押入诏狱,如今大理寺清查旧案完毕,经由内阁议定,判陈宗贤、王固,以及庆元巡抚,庆元布政使四人,以及一干牵连其中的白苹洲官员五日后一同处斩。
至于那最先掀起那桩庆元盐政贪腐案,谎报贪墨数目,行党争之实的杜元恕,哪怕他早已不在人世,景宁皇帝亦下令削去其子孙在桂平莲湖洞的所有荫泽,抄没全部家产。
除了杜元恕,还有更多当初插手此事的莲湖洞人被大理寺审查,被问罪。
陈宗贤在诏狱中听闻这道旨意,却低声笑起来:“党争是禁不了的,哪怕没有白苹洲,哪怕没有莲湖洞,还会有其它什么洲,其它什么洞,人都是这样,一个人的能力有限,那便结合更多人的利益,为了不同的利益,人们始终要争,始终要斗,这是人欲,是本能,是烧不尽的业火。”
“你既然知道人欲乃是无尽业火,又为何要引火烧身?”
牢门外,架子上烈焰灼烧,曹小荣方才宣读完旨意,听见这道声音,他回过头,只见那身穿银灰色圆领袍的年轻公子被一众侍者簇拥而来。
“小陆大人。”
曹小荣笑著作揖。
“曹掌印。”
陆雨梧朝他轻轻颔首。
牢门内,陈平就待在陈宗贤身边,警惕地望着外面那陆雨梧,而陈宗贤的神情却异常平静,他对上陆雨梧的目光:“你就没有人欲?”
“没有人欲,便不是人,而该是圣贤,是神仙。”
一道牢门之隔,陆雨梧看着他:“诚如你所言,世上大多人皆因利益而分分合合,党争也许根除不尽,如同天总会下雨,只要下雨,这世上再清澈的江河也会浑浊,天生万物,相生相克,黑与白从来都并不泾渭分明,我也不求那个。”
陈宗贤冷冷地凝视这个过分年轻的后生:“那你求什么?”
“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。”
陆雨梧声音沉静:“我只求守住自己,不偏不倚。”
“天真!”
陈宗贤猛地站起身,束缚他双手双脚的镣铐发出森冷的声响:“陆证天真了一辈子,如今换了你,也是一样的天真!圣贤之道,教化于人,可这些放到官场当中却并不适用,凡是当官的,哪个口头心头不念着那些道理?可你猜他们是为什么念着那些?因为圣贤书是踏脚石,是青云梯!”
陈宗贤抬起手来:“圣贤之道从来不是被捧在手里的,而是被人用来踩的!当官的想踩它,那些还没入仕的秀才举人哪个不想踩着它往上爬?”
陈宗贤低低一笑:“何为圣贤?石阶而已,只有傻子才会入心!”
“你不曾入过心吗?”
陆雨梧定定地看着他。
陈宗贤猛然一滞。
“我曾听我祖父说过,你年轻时在地方上做官,爱民如子,当地的百姓都称你为青天,后来你得赵籍赏识,才从地方上到了燕京。从农人之子到一国次辅,至今你也不过才五十来岁,哪怕你妻弟在江州勾结乡绅以天灾造人祸,兼并百姓田地,江州父老也无一人疑你,他们以为你被你妻弟蒙蔽,以为你被你妻子蒙蔽,他们不知道你那所谓贫瘠的,长不出好苗的田地里埋着数不清的银子,不知你清苦的表象之下,实则欲壑难填。”
“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,眼中只见方寸,只有白苹而无天下?”
“难道你们莲湖洞中只有一个杜元恕?难道要我放开手,任由你们残害我白苹中人?”陈宗贤脸颊上经年的伤疤颤动,“难道要放任这朝野上下皆成你莲湖洞的党羽吗?那我白苹出身的士子还有什么出头之日?我从来不是为了我自己,我是为了朝廷,为了天下大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