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7章 春分(三)(第6/10页)
他抬起眼帘,对面前的谭骏轻轻吐出几字:“我做不到。”
“若我今夜放任你,那便是放任今日的花家成为往日的钟家,当年那一千万两的债,用了钟家和周昀全家性命去填,在我之前的花砚也是因为这潭浑水而死,我仿佛看透了我的命运,还有你的,良行,你说,若花懋认罪,花家满门抄斩,那么这件事到最后若发展成当年钟家那样,那么届时,又会用谁的命去收尾?”
谭骏脸上神情阴晴变幻,良久,他抹了一把脸,沉声道:“陈公于我恩重如山,若真有那样一日,不用他说,我自己甘愿!”
他死死地盯着吕世铎:“你果真要背叛白苹?因为陆证?还是因为陆雨梧?”
“都不是。”
吕世铎眼中神光微动,他徐徐道:“他们从无一人要求我如何做,如何选,我只是泡在这潭浑水里三年,不想烂下去,就只能找回我从前的那条道走。”
“哪怕是死路?”
“哪怕是死路。”
几乎是吕世铎话音方落的顷刻,谭骏身后的差役持刀往前几步,秦治道等人立即迎上去,两方剑拔弩张,已成水火之势。
正是此时,那刑架上忽然传来一阵大笑,吕世铎与谭骏齐齐看去,只见那花懋鬓发凌乱,没笑一会儿就闷咳起来,他囚服脏污,一副病容,那双眼睛却仍旧精神明亮:“谭骏!我花家家资一毫一厘皆源正道,没道理你们想夺去,我就要拱手奉上所有家业!我花家世代簪缨,虽至我辈式微,没了堂兄花砚,我花懋只是个商人,却仍不敢忘家风训诫,但若这天下的王法不向我花家,那么我亦不服这王法!想让我认罪……门儿都没有!”
谭骏眼底狠意乍露,后退一步正欲下令,刑房外却传来一阵慌张的步履声,那是个狱卒,脚下没踩稳直接摔下石阶来,人还趴在地上,抬起头就连忙喊:“吕大人谭大人!不好了!着火了!”
这一瞬,谭骏与吕世铎俱是神色一凛,吕世铎率先上前:“说清楚!哪儿着火了?”
“到处都是……”
那狱卒战战兢兢,脸上惊惶:“州署衙门,盐运司衙门,还有您的衙门……城东那边的民宅都着了,还有,还有……”
谭骏快步走近:“还有什么?!”
“还有州署府库!”
那狱卒说道。
“不好……”吕世铎眼睑抽动,他立即唤来秦治道:“快,让人去救火!都去救火!府库里的军粮一定要保下来!”
“快!都去保军粮!”
谭骏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,领着人赶紧奔了出去。
外头的雨丝微弱,原本因宵禁而寂静的汀州城内此时火光冲天,到处都是百姓的惊慌哭嚎。
鹤居楼内的一间雅室中,舞姬乐女早都跑了,只剩几把乐器落在地毯上,范绩瘫软在地上,他看着窦暄胸口的血洞,浑身不住地发抖,像是仍没从方才岱先生暴起杀人的情形中回过神来。
阿济尔岱手上都是血,他随手扯下来纱帘擦了几下,瞥了一眼范绩那副吓傻了的模样:“你都已经将那批盐运到府库里了,他还这副扭扭捏捏的为难模样,一看就是不想跟你们在一条船上待,说不定那凭证文书他根本就不想给你……”
阿济尔岱将那沾满血的纱帘扔到范绩身上,见他浑身抖得更厉害,他那副深邃的面孔上流露出一分轻蔑:“他看穿了你们,知道你们将他推到这个位子上,就是为了给你们行方便,你们是方便了,可出了事儿都得他一个人担着,他这么不情不愿的,还是死了好。”
“可,你……你杀了他,那盐呢?”
范绩根本不敢直视阿济尔岱那双鹰隼似的眼,他嘴唇都在抖,“没有他的文书凭证,盐……出不去啊!”
阿济尔岱忽然哈哈大笑,笑得范绩一下瑟缩起身体,接着,他看见阿济尔岱抬起手来,昏昧的灯火照见阿济尔岱食指上那一枚银色的狼头戒指,那狼眼镶嵌着两枚极小的猫睛石,泛着幽绿森冷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