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章 大寒(一)(第2/6页)
他一手撑在膝上,微微俯身,凝视她:“这世上不能再有周盈时这个人,但你若有办法将她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,朕一定放过她。”
他像是想起来细柳如今的那张脸:“芷絮,你做到了,她完全变了一副模样。”
玉海棠双掌撑在潮湿的地面,尽量平稳道:“陛下,周家的人已经死绝了,她只是细柳,这辈子她绝不会想起任何不该记得的事。”
那日在槐花巷,在细柳的床前,若那陆雨梧能够读懂她言辞之下的真意,那么他如今应该会明白无论是曾经的周盈时,还是如今的细柳,她其实从未逃脱桎梏,曜日之下,她如尘,亦如蚁,哪怕天下之大,她亦不能自由。
周盈时必须死。
而细柳,却还可以活。
“芷絮,周家的案子,过去多久了?”
建弘皇帝忽然道。
“七年了。”
玉海棠恭谨地答。
“都已经七年了啊……”
建弘皇帝长长地喟叹一声,整个朝廷都知道他是个病弱皇帝,一年到头都在生病、吃药,谁也不会奇怪他日子过得这样稀里糊涂,但玉海棠知道,他其实一点也不糊涂,相反,在这副病弱的皮囊之下,他拥有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的所有特质。
“陈宗贤倒是提醒了朕,当初周家的这个案子还是他去查办的,”建弘皇帝闷咳了几声,才又徐徐道,“朕坐在这个位子上许多年,也做了许多不得已的事,可这江山是皇兄他亲手交到朕手里的,不论朕病成什么样也得好好守下去,可惜这几年上苍不仁,没完没了的天灾接着西北的兵祸,各地又有暴民接二连三地造反,朕有心好好收拾这些烂摊子,可惜天不假年,朕只能趁着现在还有口气,下完这最后一盘棋。”
他说着,忽然俯身,一手勾起玉海棠的下颌,迫使她抬起一张脸来,他看见她的那双眼里有恭敬,有畏惧,唯独没有他曾一度想看见的东西,突兀的,他又想起刚登基那年自己养在干元殿的一盆海棠,它早就枯死了。
建弘皇帝居高临下睨着她,不带分毫情绪:“朕再怜悯你一回。”
玉海棠浑身紧绷,她不敢挣脱天子的手。
“芷絮,如今朝廷里多的是有想法的人,朕死后,你要替朕盯着陈宗贤,如果陈宗贤一定要死,也只能是因为周家的案子,你明白吗?”
他病得形容消瘦,那双眼却凌厉逼人。
玉海棠双目大睁,她几乎说不出话,自紫鳞山入世之初,便是一朝天子,一任山主,天子驾崩,山主殉葬,这是紫鳞山的规矩。
程家的人就是这样一个一个死掉的。
先帝驾崩当日,便是玉海棠的父亲自刎之时,她从接任紫鳞山主的那一日就接受了这个宿命。
“陛下,这不合规矩。”
她颤抖着唇。
建弘皇帝看着她:“你该庆幸你没有跟苗平野生下孩子,芷絮,你生下他的孩子,只会让你们的骨肉沦为跟你一样的宿命。”
“但你没有,所以这一回,”
建弘皇帝松开她,不再看她一眼:“朕赏你。”
江州蝗灾一案被曹凤声连着审了几日,陈宗贤的妻弟孟桐一改最初的供词,承认是自己与姐姐联合隐瞒姐夫陈宗贤,并藉着陈宗贤这位次辅的势,与江州乡绅一同藉着蝗灾故意做大灾祸,谋夺百姓的田地。
孙家亦在那些乡绅之列,孙成礼亦在审讯中亲口认罪。
至此,这场天灾变人祸的人间惨剧震彻燕京的街头巷尾,人们正议论纷纷之际,又传出来另一个巨大的消息,次辅陈宗贤因难以原谅妻子与妻弟铸下的大错而自省其身,非但退出内阁,更引咎致仕。
听说辞官后的陈宗贤乘轿出宫之时,宫人俱闻其痛哭之声。
细柳在槐花巷待了几天,隔壁院子里的大娘摘菜还不忘跟家里人谈论这事,她一边喝汤药,一边将其听了个七七八八,趁着舒敖那个烦人的家伙不在,她进屋跟大医乌布舜正式作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