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章(第3/3页)
祁言礼做完服侍人的事,冷不丁说道:“其实我很怕水。”
“怕水?”
池霭不清楚话题为什么会转移到这件事上,但前几日共同度过的记忆还历历在目,她无言几秒,说,“很难想象你那天被海水淹没的时候,还能表现得那么平静。”
“我怕水,是因为我的母亲有心理疾病。”
“她发起病来总是把我的头摁进水里,光是差点淹死的经历,我都遇到了无数次。”
祁言礼把濡湿的纸巾攥在掌心,空虚的指尖有了切实把握的东西,他徐徐讲述起那日在滨海边,两人坦诚相对时浅显止步的话题:
“后来我认祖归宗回到祁家,逐步开始接触家族的事业。为了考验我的能力,父亲将我派去跟一家国外的公司对接,和我谈合作的青年比我的地位高贵许多,是那个大家族里指定的唯一继承人,他很喜欢极限运动,和我见面的第一次就邀请我去跳水。”
“我看着他从夏威夷几米高的岛上跳入海洋,手臂撞到礁石擦伤了还哈哈大笑。”
“那时我告诉自己眼睛一闭跳下去就好了,反正有救护人员在旁边,总不会死的。”
“只是在闭眼前的那一刻,我看到翻涌的海水,某种可怕的回忆在脑子里复苏。”
“紧接着,我生意也谈不下去了,狼狈地连夜逃回了国。第一次就出师不利,父亲自然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,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甚至敢当着我的面肆无忌惮地嘲笑。”
祁言礼的语气不疾不徐、风淡云轻。
似乎高高在上者再提起自己感受过的苦难,一切痛苦的痕迹都会淡得如同泡影。
但池霭依旧从他压抑的瞳孔里窥探到一丝昔日的痕迹。
不甘的、惶惑的、肆意疯长的。
“当晚母亲又发病了,她把我的头摁进洗手池的水里,在我耳畔尖锐地指责着自己因为我受了多少苦,如果我进入祁家不能成为父亲有用的孩子,还不如立刻死了的好。”
“某个瞬间,其实我真的想过不如死了的好。”
“母亲发泄完情绪吃安眠药入睡以后,我半夜打开卧室的门,独自下楼来到了泳池边,看着满池的冷水,心想只要和那日在夏威夷的海边一样,跳下去就一了百了。”
“所以这一次我跳下去了”
“但我没有死,在喘不过气的挣扎里,我忽然学会了什么叫做游泳。”
“再后来,在定期去游泳的过程中,我发现了自己在水下闭气的时间远比普通人长,这似乎也是母亲来来回回的折磨手段里,带给我的一样能够依靠的新本领。”
祁言礼讲述完那个溺水的深夜没有说起的故事,在月朗风清的夜晚转过头来看着池霭的眼睛。
他说道:“你问我人不人应该逼着自己直面过去,但我想你从来和我都是一样的人,当你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,就代表了你的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决定,不是吗?”
池霭不知道是该震撼于祁言礼生活背后真相的残酷程度,还是该反驳“从来都是一样的人”这般武断决绝的判定。
她在他展开如同白描画卷的前半程生涯里沉默着。
随即想到自己和血脉相连的兄长池旸之间,越发透不过气的相处环境。
泳池里一心想死却最终重塑生存意志的青年,挣扎求生溅起水浪的手臂,如同一柄雪亮的刀锋,破开了池霭心底的软弱和迟疑。
她轻声对祁言礼说话,又仿佛自言自语:“你说得没错,逃避和自我催眠没有用,人只有振作勇气去面对,才会拥有阳光照进罅隙的可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