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银苍碧洱(六)(第2/3页)

花瓶是越窑烧的青瓷,内里刻了汉人的歌词。舍利塔上没人,阿姹的嗓音又清又脆,她随意地唱,“晴川落日初低,惆怅孤舟解携。鸟向平芜远近,人随流水东西。白云千里万里,明月前溪后溪。独恨长沙谪去,江潭春草萋萋……”

塔下脚步窸窣,有人“咦”一声。

汉人奴隶都在仓舍里住,府里没人懂汉话。阿姹忙回转身,扶住窗框往下看。

王府来了吐蕃人。

一看就是从雪原来的,氆氇外头还披着毡,头上带了混脱帽。他们被小朴哨领着,刚从萨萨的院子里出来。领头那个蓄着络腮胡子,身后一个随从,身量跟阿普差不多。吐蕃随从站住了脚,好奇地往塔上看。

阿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,络腮胡子咳了一声,吐蕃随从忙低下脑袋。他知道自己逾矩了,这里是各罗苏的后宅。

吐蕃人一行被领出了王府。阿姹拎起裙摆奔下舍利塔,到了萨萨的房里,她看见案上摆的琳琅满目,有一套莲瓣六棱赤金碗,一把嵌了绿松石的银壶,还有一张联珠团窠对鸭挂锦,萨萨小心翼翼地捧着匣子,里头是刻在贝叶上的《八千颂般若波罗密多经》。

阿姹问:“西番人是来贩马的吗?”

萨萨说:“是呀。”

萨萨出手很大方。吐蕃商人用金银和番经换了十匹越赕马,每匹马背上都驮着满篓的茶叶和盐。

“他们还来吗?”阿姹追问。

萨萨摇头,把贝叶经放好,又叫两个小朴哨把挂锦展开,“阿姹,这面锦挂在你和阿普的房里,好不好?”

阿姹在萨萨跟前是很温顺的,这会却挑剔起来,她说:“我不要绣鸭子的,我要对凤,我还要一个玛瑙碗。”

萨萨有点诧异,不过女人家,对于挑选珍宝总是乐此不疲的,她便吩咐小朴哨,“叫西番人明天再来一趟。”

隔天,萨萨的房里,小朴哨轻声地说笑,廊下一只绿孔雀在懒洋洋地踱步。有叶片打着旋落下来,孔雀受了惊,倏的一下竖起尾羽,在艳阳下抖动着绚丽的光。萨萨忍不住笑,“它也想好事了……”

日影已经移到檐角上了,阿姹漫不经心地望着天,她在想段平和达惹。

有只鸟停在房檐上,翅膀一掀,露出红肚子——白尾梢红稚!阿姹险些跳起来,她忘了阿普不在府里,刚要扭头寻他,昨天的吐蕃人进院子了。

阿姹微张的嘴巴忘了闭,她盯着这行吐蕃人。随从今天很规矩,垂首快步,混脱帽遮着脸。

吐蕃商人是有备而来。拜见了萨萨,他殷勤地把包袱一层层掀开,里头是各色织锦,有团窠对凤,双狮卷草,还有伽陵频迦鸟纹。玛瑙琉璃碗被随从捧在手里,透着玲珑的光。

萨萨是见过好东西的。她雍容地坐着,让阿姹慢慢看,“看中哪件,就留下。”又叫小朴哨:“上茶。”

乌爨人讲究喝三道茶。茶叶烤得焦黄浓香,里头加了石蜜、胡椒和桃仁,小朴哨用黑漆托盘送上来,吐蕃人把青瓷红釉的茶盅端在手里,那神情分明是被折服了,他的乌爨话怪腔怪调的,“好茶。”

“水是苍山上的溪水。”萨萨傲然微笑,“乌爨有的是珍奇,你们可以常来。”她放下茶盅,见阿姹不动,她眉梢一挑,“都没看中吗?”

阿姹把玛瑙琉璃碗抓在手里,这半晌,她感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。被萨萨望着,她突然露出一点撒娇的模样,“舅母,我还想去金圭寺看浴佛,行吗?”

“那有什么不行的?”萨萨好脾气地说,“阿普不在,叫两个小朴哨骑马跟着你。”她冲阿姹笑,“你不该叫我阿母了吗?”

“是,阿母。”阿姹乖顺地改口,脸上微微发红了。她跟吐蕃商人道:“你们应该去金圭寺,”她指着吐蕃人鼓鼓囊囊的毛毡包袱,“这些东西准能卖个好价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