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银苍碧洱(一)(第2/4页)
毕摩嘴里念念有词,动作慢吞吞的,把浸透了靛汁的荊刺扎进了阿普的皮肉里。阿普的肩胛骨微微一颤,阿姹不觉睁大了眼睛,然而,大概真慑于支格阿鲁的神力,阿普没有醒。
阿姹把脑袋再往前探,她好奇毕摩在阿普的背上刺了什么,也许是一串谁也看不懂的咒语。假如是一只乌龟,或者一头笨猪,那才好呢!可阿普的身体又被各罗苏挡住了。
阿姹正焦急,耳畔“吱呀”一声,门扇大开,是被她的脑袋顶开了。
在同时,阿普突然睁开了双眼。他的眉毛和眼睛都很黑,瞳仁被火光照出两个亮点,比各罗苏腰间晃动的砗磲和瑟瑟还慑人。他脸贴着松毛席,脑袋正朝向门口,紧皱眉头,瞪了阿姹一眼。
原来这半晌他是醒的。阿普眼睛一眨,有一粒因强忍疼痛而生的汗珠,自睫毛上滚落下来。
“是谁?”各罗苏扭过头来。
阿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,撒腿跑了。
阿普醒了。整个王府的人脸上都挂着笑,并交相传颂毕摩的神通。在这之前,萨萨不分昼夜地守了阿普半个月。她解开包头的缯帛,仔细洗去了身上的汗和泪,有两个小朴哨,给萨萨的娑罗笼傣族筒裙熏着香。那是一种用来进贡汉人皇帝的御香,阿姹每次闻到,都觉得昏昏欲睡。
她无所事事地翻着萨萨的鎏金银奁和碧镂牙筒。
萨萨一面梳头,在铜镜里看阿姹。“你和阿普又结仇了吗?”她用一种开玩笑似的语气说。
各罗苏是阿姹的舅舅,但他是一个整天在外头打仗和议论国事的男人,阿姹对萨萨更顺从一些。萨萨的娘家是摆夷酋长,即使开玩笑,眼神也颇具威严。阿姹只好说“没有”,把碧镂牙筒放回去。
她磨蹭到下午,才来到阿普的房门口。
阿普盘腿坐在席子上,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缯布短衫,这让他露在外头的手和脖子都显得有些苍白。他被弥鹿川的毒蛇咬了,一会发烧,一会昏睡,把大家折腾了半个月。萨萨说他的“脸瘦了,眼窝也深了”,可阿姹觉得他和平时根本没什么两样。她鼓着嘴巴走进去。
阿普瞟了阿姹一眼,没有作声,仍旧摆弄着毕摩的神牌。阿姹凑过去,看见他用小刀把支格阿鲁的胳膊削掉了,还给他刻了两条女人似的辫子。
阿姹愤愤地说:“支格阿鲁没有辫子。”
阿普哼一声,“你相信他能把太阳射下来?”
“反正他比你厉害。他肯定也不怕蛇。”
阿普脸拉了下来。他想了想,正要说话,各罗苏走进来了。阿姹松口气,她在阿普跟前总有点心虚。她本想借机溜走,可听见各罗苏发话,“阿普,你跑到弥鹿川干什么?”阿姹又站住脚,有点紧张地盯着阿普。
阿普没搭理阿姹的眼神。他跟各罗苏说:“我去追一只鹿,跑远了。”
“这个蛇真是毒得吓人,你看清是什么样了?”
阿普捏着小刀,安静地摇头。
各罗苏想不明白,阿普从小跟着乌爨的娃子们满山乱窜,对蛇虫鼠蚁的习性比他还熟悉。他觉得经过这场灾祸,阿普脸上的表情和话都少了点。没有从阿普嘴里问出究竟,他跟阿姹叮嘱:“你下回不要跟着阿普乱跑。”又吓唬阿普,“如果阿姹被蛇咬了,你要小心我的鞭子。”
阿姹感觉阿普的目光又狠狠剜了她一下。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生怕阿普说出实话,可阿普闭了嘴,脸上只是一副对各罗苏不驯服的样子。
幸好各罗苏看在他才醒的份上,没有大发脾气。“你的阿母说,”他顿住了,转头跟阿姹说:“萨萨刚才叫你了,你不去瞧瞧么?”阿姹知道各罗苏想把自己打发走,只好走出房。到了院子,她回头一望,见阿普听了各罗苏的话,脸上先是一呆,继而显得犹豫,最后他跟各罗苏点了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