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听江声(第2/3页)

“若是缺什么,就跟我们说。要是三郎对你不好,只管一封信送来,我接你回家住。”楚丹璧搂着江蓠轻声细语,“你的身子还需好生调养,不要为小事动气,在外头照顾好自己,知不知道?”

江蓠抱着她不撒手,“姐姐,你也要小心身子。”

阿芷也抱着一篮子玩具,依依不舍地拽着卢翊的衣角。

出了城,旷野的风徘徊在山林里,一行大雁朝南飞去,云层里传来渺远悠鸣。

江蓠在路过的第一条大河上把母亲的骨灰洒了下去。秋末冬初,一钩月如狼牙,照着滚滚东逝的河水,千里白浪翻涌不休,直要卷到天边去,水下仿佛有万马奔腾,涛声隆隆。

“我娘说,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游历天下,可她四岁就被抄家入了教坊,后来长大了,就期盼能找个男人带她离开烟花之地。她离开了,但日子还是难过,到了永州,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。”

江蓠把装骨灰的罐子也丢进了河里,哽咽道:“她说水里好,哪里都能去,世间也到处都是,我们看到水,就是看到她了……”

楚青崖抬起手臂,试着轻轻环住她的肩。月光下,她的面容皎洁如雪,眉端滴着泪,似是一尊触手即碎的玉像。

她没有拒绝他,在船头驻足良久,转头认真地对他说:“天底下的规矩太多,有一些规矩,是专门束缚女人的。我娘性子柔弱,怕世人议论,所以四十几年活得循规蹈矩,嫁人后受尽欺凌。江家断了我们的生计,她拉不下脸去江府闹,只有忍气吞声;我爹偶尔来看她一次,她早就厌倦了,却不敢推拒,于是就有了我妹妹。她若是个男子,凭着会读写,至少能在集市上做个替人写信的先生,每天赚几个铜板,但她是个女子,就算能把四书五经从头背到尾,也不过是我爹的女人里识字最多的一个。”

江蓠直视他的眼睛,嗓音有些无奈,“楚大人,我算计了你,让你突然被迫和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成婚,的确是我不对。但这是我唯一能走的路,我要是同你没有关系,你查到我,定要叫我全家流放,就算只问罪我一人,我娘和阿芷也没法过活。我若是个男人,你九月初一出贡院,我必定跪在贡院门口求你收我做幕僚,把桂堂的罪行都供出来,无论是学识,还是资质,我自问比那些考到四十岁还不能中举的秀才胜出一筹,有把握说动你饶我一命。但古往今来,何曾有女子给封疆大吏、殿阁学士当幕僚的?要是这层关系能行得通,我自然不用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。我嫁给你,就是为了在你面前能说上几句话,让你正眼看我,如此而已。”

她吸了口气,嘴角扯出一个笑,“我七岁的时候,我娘病得快死了。我在翰林府上学,小孩子们吵闹,先生一生气,就让我们背韩非的《五蠹》。那文章有多长,你是知道的,整个私塾只有我一人背下来,可先生看我是个女孩儿,只摇摇头,说可惜了。我不服,在江府的大门口扯着嗓子背,想让爹听到,奖励我些银子,给娘买药。可是背到傍晚门关了,我爹也没出来。我就在想,书读得好,到底有什么用啊?”

楚青崖站得离她近了点,颀长的身形挡住夜风,双眸凝视着她的脸。

“我这么想着,突然有人问我:你想不想靠背书赚点钱?那是桂堂的秋堂主,他正好从翰林府路过。他和我说了半个时辰的话,晚上回家,我就告诉我娘,我决定以后要去考试赚钱。过了五天,我替一个员外家里的儿子去了院试,考了秀才,拿着酬金给我娘买到了药,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了,那是我第一次代笔。后来我发现自己好像天生就适合做这行,每次考都能中,却偏偏不能替自己中。”

江蓠自嘲地道:“我最听不得有人说我考不好,因为我十一年来,就靠这个在桂堂立足,是‘甲首’这个名号,让我受器重和尊敬。我除了这一项,别的都糟糕得很,但桂堂不会在意,它只看名次。堂主不会因为我是女人,就认为我考不好,只要我出场,就能分到三成酬金。我十五岁的时候,身边认识的女孩儿都一个个嫁出去了,读书明理,对她们来说反倒成了痛苦。城里也有读完了书,去给闺阁小姐当傅姆的,不是被学生的兄弟长辈轻薄,就是熬到一把年纪,随便找个老实人嫁了,总之过得不顺心。我真的想不到除了桂堂,世间还有哪个地方,可以让我通过读书挣到这么多钱,每年辛苦几个月,平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