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(第2/8页)

“祭文诵诸公,一纸顾生平——”

礼官再次唱喝,卫韫摊开了手中长卷,垂下眼眸,朗声诵出他写了几日的祭文。

他的声音很平稳,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音色,却因那当中的镇定沉稳,让人分毫不敢将他只作少年看。

他文采算不得好,只是安安静静回顾着身后那七个人的一辈子。

他父亲,他大哥,他那诸位兄长。

这七个人,生于护国之家,死于护国之战。

哪怕他们被冠以污名,可在那清明人眼中,却仍旧能清楚看明白,这些人,到底有多干净。

他回顾着这些人的一生,只是平平淡淡叙述他们所经历过的战役,周边却都慢慢有了啜泣之声。而后他回顾到一些日常生活,哭声越发蔓延开去。

“七月二十七日,长兄大婚,却闻边境告急,余举家奔赴边境,不眠不休奋战七日,击退敌军。当夜摆酒,余与众位兄长醉酒于城楼之上,夜望明星。”

“余年幼,不解此生,遂询兄长,生平何愿。”

“长兄答,愿天下太平,举世清明。”

“众兄交赞,余再问,若得太平,众兄欲何去?”

“兄长笑答,春看河边柳,冬等雪白头。与友三杯酒,醉卧春风楼。沙场生死赴,华京最风流。不过凡夫子,风雨家灯暖,足够。”

风雨家灯暖,足够。

这话出来时,诸位少夫人终于无法忍住,那些压抑的、平缓的悲伤顷刻间爆发而出,与周边百姓的哭声相交,整条长街都被哭声掩埋。

楚瑜呆呆跪在地上,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,就想起出嫁那日,那些或肆意或张扬的卫家少年。

沙场生死赴,华京最风流。

楚瑜颤抖着闭上眼睛,在这样的情绪下,感觉有什么湿润了眼角。

卫韫念完祭文时,他的声音也哑了。可他没有哭,他将祭文放入火盆,燃烧之后,扬起手来,高喊出声:“起棺——”

那一声声音洪亮,仿若是在沙场之上,那一声将军高喊:“战!”

棺材离开地面时,发出吱呀声响,卫韫手中提着长明灯,带着棺材走出卫家大门。

而后楚瑜站起身来,扶起哭得撕心裂肺的柳雪阳,带着她一起,领着其他少夫人和小公子一起,跟在了棺材后面。

他们之后就是卫家的亲兵家仆,长长一条队伍,几乎占满了整条街。

他们所过之处,都是哭声、喊声、喧闹的人声,零散叫着“卫将军”。

卫将军,叫的是谁,谁也不知道。因为那棺材之中躺着的,莫不都是卫将军。

白色的钱纸满天飘洒,官员自动跟在那长长的队伍之后,百姓也跟在了后面。

他们走出华京,攀爬过高山,来到卫家墓地。

卫韫腿上伤势未愈,爬山的动作让他腿上痛了许多,他却面色不改,仿佛是无事人一般,领着人到了事先已经挖好的墓地边上,按着规矩,让亲人看了他们最后一面后,再将他们埋入黄土之中。

看那最后一面,大概是最残忍的时候。可是整个过程中,卫韫却都保持着冷静平稳。

所有人都在哭,在闹。他却就站立在那里,仿佛是这洪流中的定海神针,任凭那巨浪滔天,任凭那狂风暴雨,他都屹立在这里。

你走不动了,你就靠着他歇息;你不知道去哪里,你就抬头看看他的方向。

这是卫家的支柱,也是卫家的栋梁。

细雨纷纷而下,周边人来来往往,卫韫麻木站在原地,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个沉入黄土里。

直到最后,卫珺下葬。

楚瑜站在他身边,看着卫珺的棺木打开。

尸体经过了特殊处理,除了面色青白了些,看上去和活着并没有太大区别。

他躺在棺木里,仿佛是睡了过去一样,唇边还带着些浅笑。

他惯来是温和的人,无论何时都会下意识微笑,于是哪怕不笑的时候,也觉得有了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