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 落青梅(二)(第3/4页)

曾经掷果盈车的小潘安,变作躺在床上的一具可怕的骷髅尸体,下人见了,都别过头去,远远避开,走了老远,仍心惊肉跳。

他什么也不肯说,像死人一样凝望着帐子,眼里宛如一座空城。

他听见方士对着抽泣的长姐说话:“娘娘,人活着是靠一股‘气’的,现下侯爷眼里的灯灭了,就是那口气没了,这般苟延残喘……”

他的关节像是被那一场小雨锈蚀了,连动一下都很困难,故而没人能从他手中将那绣了她名字的香囊抽出来。

“说好你我夫妻,坦诚以待,为什么要瞒我?”

书房里的光线明亮,照着这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,她惊慌地看着他,似乎想要解释,又羞于启齿:“我没有。”

是怒火上了头,她越是完美,越令他心惊肉跳,怀疑陡升:“你究竟爱不爱我?”

她却迟疑,半晌才轻声答:“我不晓得这是不是爱。”

终究是年轻气盛,只这一句,让人觉得半生爱恋都成了笑话,激得他负气离家,转头向长安去。

人妖殊途,分道扬镳的想法,被冷风一吹,在半道上就不作数了。

要是真想骗他,就该像那戏本子上的狐狸妖怪,说我爱你入骨,骗他一生一世忠心耿耿,永不离开,为她臣服,任她驰骋,榨干他每一寸皮肤骨血,那才是合格的妖怪。

容儿,暮容儿。

她竟连撒谎也不会。

忘忧咒反噬,万箭穿心之痛,若能抵消他一去不回,抛妻弃子之业障,倒也很好。

可惜。

七年了,子期长得那么大,如何沦落于街头,脸上满是灰尘,肩胛骨看得一清二楚,赤着脚,竟连鞋子也没有。

再多的……只恨自己没能多看一眼。

他见那孩子的第一面,便是相见不识,生死博弈。

那么,他捧在手心上的人呢?

他不敢去想,她是怎么一个人生下了孩子,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零落成泥,落到今天这一步。

长姐握住了他的手,他垂下眼,想到了他握住濒死的薛氏手的那一次。

风水轮流转,这么快便轮到了他。

长姐的眼睛红肿着:“轻欢,你还有什么话想说?”

他微一侧眼,看到了她身后站着的人。

暮容儿站得极远,几乎像是幻觉,她依绝美轻灵,倚着门,栗色的双瞳里迸射出两道寒光,远远地讥笑地望着他,似乎是专程来看看他的惨状。

那不是她。

他的容儿去了哪里呢?

“阿姐。”他的眼泪蜿蜒落下,艰难启唇,“我怀里……慕家的令牌……”

“你去慕家……把子期……接回来。”

那孩子留在捉妖世家,还能讨得了好?

赵妃的眼睛瞪大了,似乎没有想到他最后的遗言是这样一件事:“那个野种……”

“赵沁茹。”他打断,将她的手攥得死紧,眼白里的血丝根根崩裂,血色晕染成一片,声音哆嗦起来,像是在冬天里不住地呵出冷气,“那是我与容儿的孩子……我此生……与赵家再无瓜葛……”

就当长安城里从未有过轻衣侯。

要是能逃开就好了,做偏远小镇里做一户普通农夫也好,妻儿两全,永不分开。

在无方镇成婚那一日,新娘子抢先掀开了盖头,红色喜帕衬着水葱似的手指头,艳妆之下,纵然眼中不安,也是那样的美丽:“照你们的规矩,今日之后,我们便要永远在一起,是吗?”

洞房花烛摇曳,满室的光晕都是醉人的幸福,他笑着答道:“自然是要永远在一起的。”

时间如泛黄的书页,再向前快速翻着,火树银花坠落满头,天幕被璀璨热闹的流星填满,整个凡间都被新年的狂欢照亮。

少年不识愁滋味,只觉得世间一切那样新鲜而美好。

晚风扬起白衣姑娘的面纱,那令人惊心动魄的眼眸,猛地撞进了他眼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