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 香味(第2/4页)

他因为才名在外,先后到了几家的家塾任教,教过的学生不说上百也有好几十个,世族的郎君读书学习并非真的觉得读书有用,他们需要学识装点门面,需要敏才清谈造势,他们需要一个好的名声当敲门砖。

唯有谢三郎是真的想在里面学到有用的东西,他看得多,也看得杂,时常与他探讨一些看似无厘头的东西。

他读帝王传、看相国集,他在纷争与合并里求问道:“亡国是必然的趋势还是偶尔的因果?”

“既然是趋势,任何人的努力是否都是螳臂当车,若为因果,扭转因果的契机从哪里找?”

亡国。

这两个字深深击中了葛老的心。

葛老看着小小年纪的谢三郎,有一种从心底蔓上的震撼。

大晋险些亡国,曾经的国都已经被胡人的铁骑践踏摧毁,他们南渡之后在安稳的后方苟延残喘,没有人敢去想百年之后的晋国会是什么样的光景。

盛世在眼前,安稳在脚下,世族开始摒弃扰人的政务俗事,以高雅淡泊的清谈为风气。

没有人想要自寻烦恼,他们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找到了求仙问道的快活。

玄学风靡一时,马车被换成了牛车,摇着麈尾扇的名士成了被追逐的潮流。

葛老回答不了他。

古往今来,史官记载的都是结果,身处洪流中的人看不到未来。

思绪收回,他今日来不是为了这些旧事,葛老平缓了呼吸,就着软垫坐在了阶梯上,手边是南星奉上来的热茶,他一手抱着茶碗,开口道:“近日,有人托我来求情。”

葛老一直游历在外,路过建康时才听见了这些事,想着多年未见,便辛苦来跑一趟。

葛老坐在外面说,谢昀站住里面听。

罗纨之安安静静当自己不存在,但是耳朵里模模糊糊飘进一两句话,她默默在心里七拼八凑出事情缘由。

原来是谢三郎一直以来利用谢家的势力“围剿”朱、袁两家,将他们的良田铺产都给收缴了,眼看着就到了收获的季节,那都是白花花的银钱,如此巨大损失,他们怎能不叫苦连连。

大鱼吃小鱼的事情在戈阳时有发生,世家要不然是当上高官带领族人鸡犬升天,要不然就是在联姻、吞并中寻求发展。

朱、袁两家的名头从建康远远传来时还是响亮的,但在谢氏面前仿佛就是两条塞牙缝的小鱼。

罗纨之忍不住抱住双臂,感到寒冷,门阀之中犹如此残酷,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鱼小虾又如何能幸免。

葛老是来替人说情,想请谢三郎高抬贵手,不要把他们的家族基业全部收走。

谢昀答应了。

他像是已经餍足的巨兽,在老师面前乖巧地垂手恭听。

“既明。”葛老略加重了声音,显得语重心长,“如今的平稳局势都仰仗着世家相互掣肘,这道理你不会不明白,你做得太过张扬,就会惹来阻碍,适当地慢下来也不是坏事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谢昀答道,“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真知灼见。”

他答应收手,就是拿出缓和关系的诚心,他不会将人逼到穷途末路。

葛老从他的话语里知道,他这个情其实压根用不着来求。

谢三郎早已经掌握了节奏,他把几大家全兜在自己的圈里,耍得团团转,擒与松之间他说了算。

虽然看不见他的脸,从只言片语中,葛老已经看见了他从容自信的神容。

曾经他以为这少年郎会像一把锋利的刀,迫不及待地从刀鞘里伸出,但没想到三年前本该蓄势待发的他却恰恰相反,他突然间沉寂下来了,除了谢二爷的死之外,还有别的东西影响了他。

葛老陷入沉思,他把杯子交还给南星,准备要走。

只是在离开前,他重新抬头看向悬于头顶的深黑色铁板,仿佛那是笼罩在头顶的一片乌黑浓云,“既明,那问题你找到了答案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