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(三)(第3/5页)
踏入还凤城前,云摇一直都是这样笃信的。
直到城门内,她看到了那场盛大的祭礼,还有城中祭台最高处,那个被缚在满是铁棘的绞刑架上,衣衫已被新旧的血层层叠染得尽红的……
少年“恶鬼”。
一柄刻满血色符文咒印的长枪,当胸洞穿。
它冰冷地横贯过他的心口,将他悬刺在那高耸的祭台刑架上。
鲜血从少年身前淋漓洒落。
而祭台下,欢呼、祷告、祈愿,城中的老人们激动地流泪,孩童大笑着手舞足蹈。
那像是一场灭世前的狂欢。
刑架旁,不知是巫祝还是神婆的一身褴褛的祭礼主持捧着咒书,随着祭台下一潮盖过一潮的高呼,将那一根根刻着符咒的长锥,如凌迟地深楔进那少年恶鬼的每一根骨头。
云摇僵在身旁狂潮般的呼声里。
她来迟了。
第八十一根长锥,正扬起一道刺目的血花,洒下长空,钉穿了少年恶鬼苍白脆弱的颈。
“砰。”
“砰……”
身周祈愿祭礼的呼声没顶。
云摇闭上眼睛。
即便不去看,她也全都听得到,前面每一根长锥钉下,他血肉被撕裂、骨头被压碎、麻木又穿心的痛叫他生复死、死复生的动静。
怕什么阿鼻地狱,比他的人间不过如此。
“娘亲,他已经死了吗?”
云摇睁开眼,望向不远处。被炙砂吹得破败的巷角,十三四岁的瘦弱的小姑娘拽着自己母亲的衣角,害怕地躲在她身后,只敢偶尔看一眼祭台的最高处。
“死了,但还会活过来的,”妇人蹲下身,望一眼高台,她警惕又忌惮地露出厌恶的神色,“那是个怪物,是杀不死的。”
小姑娘胆怯地问:“可是他看起来好疼啊,不可以放了他吗?”
“当然不行!”旁边瞎了一只眼的老者听见后尖声,“这种不死的怪物就要一直杀!只有叫他这样半死不活,他才不会作恶!”
有人附和:“何况要没了他,这祈天祭礼的祭品怎么选?谁家想倒霉。”
“呸,恶鬼,死上万次也是活该!”
“……”
“下雨了!下雨了!”
“果然,祭礼有回应了!朱雀神一定看到了!”
“趁那恶鬼的血还没流干,快祈愿!快!!”
“……”
如墨色阴晦的浪潮翻涌,城中的群情激奋里,妇人慌张地拉住自己的女儿,往更深的巷子里躲去。
推搡的人群间,小姑娘那句“可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啊”落在了地上,然后被一脚接一脚地踏碎,没入肮脏泥泞的、血一般的炙红砂土里。
……
大雨终尽。
魔域的雨洗刷不了世间的罪恶,反倒叫这朱雀城附近的炙焰红砂变成了流动的血河,在晦暗的天色下,透出腥气逼人的压迫。
还凤城的人们全都躲回了阡陌屋舍。
整座城犹如空城,被湮进了血色的天地间。只余下那座同样被血色浸满的高阁祭台,还有铁棘刑架上,被长枪穿心、八十一根长锥横贯的支离破碎的少年恶鬼。
不知多久后,原本已经死透了的少年的身体里,自他眉心起,一点点生息复还。
“恶鬼”果然又被拽回了人间。
足以撕碎神魂的剧痛,以不知其数的遍数,再次席卷意识,攫取走他全部的五感。
换作旁人早该痛得昏死过去,可他似乎已经习惯。
少年沉重无比的眼帘微微张开,从低垂的沾满了血的墨黑睫羽间,他看清了空荡的祭台,高阁,城池,还有最远最远的,他此生无法企及的地平线。
一日又一日,一遍又一遍,好像永远不会再有什么改变。
少年厌倦地阖了眼。
就在他要放任自己的意识再次麻木地沉浸入那些痛苦的黑暗里时,他忽然听到了一道慵懒的、随意的女声。
“喂,那个小怪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