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 你好、再见、多谢(第2/7页)

过了一会儿,她谨慎地跪下,拾起一根上头细致地镶嵌着珠宝的权杖。你可不会知道,她心想,我可能需要付赎金或行贿,甚至买点东西。九月没有偷窃的习惯,不过她也不全然是个笨蛋。她继续走上海滩,把权杖当作手杖使用。

这趟路可不简单。走在黄金上面很滑,而且那些黄金又坚持要到处滑来滑去。九月发现赤脚可以用脚趾抓住闪烁的黄金表面,走得比穿鞋那只脚好多了。无论如何,她的每一步还是会引发小型的金币瀑布。到了下午,九月觉得她踩过的黄金价值多半已经比芬兰全国的财产还多了。正当这个颇小大人的想法横过她心头时,一道奇怪的长影子落在她面前。

奥马哈的路标是亮绿色底,上头写着白色字,偶尔也有白底黑字。这些路标九月全看得懂,也了解其间含义。不过她眼前这个路标是用风干褪色的浅色木头做成,高耸屹立,上头刻了一个头发插花的美丽女人,一条长长的山羊尾巴缠绕她的腿,受海风侵蚀的脸上表情庄严。精灵国度深金色的阳光在她雕工细致的头发上戏耍。她有一对宽大、发光的翅膀,就跟九月游泳奖牌上的女孩一样。木刻的女人有四只手臂,各自伸向四方,权威地给予指示。朝东方的手臂指向九月身后的来时方向,有人在内侧深深刻下优雅的文字:

让你迷失方向

朝北方的手臂指向悬崖顶,上头刻着:

让你丢掉性命

朝南方的手臂指向大海,上头刻着:

让你丧失神智

朝西方的手臂指向一个小小的海角和愈来愈小的金色沙滩,上头刻着:

让你遗失真心

九月咬住嘴唇。她当然不想丢掉性命,所以直接排除掉悬崖方向,虽然她觉得她应该爬得上去。丧失神智也没好到哪去,而且也没有造船的材料,除非她想尝尝搭黄金筏立刻下沉的滋味。她已经迷失方向,往这个方向走了好几英里了;反正迷失方向的话就哪里也到不了,而她确实想抵达某个地方,虽然她不知道某个地方在哪里。总之是跟食物、床和火炉有关的地方,不像这里只有精灵黄金和翻腾、冰冷的大海。

所以就剩下遗失真心了。

你我都已长大成人,一路走来,真心至少也遗失过两三次,这个时候或许会忍不住闭上眼大喊,孩子,别走这条路!不过如我们先前所说,九月“有点无心”,而且自觉走那条路会相当安全。小孩子都这样。

而且她看到远方有烟,画出稀薄的花纹往上飘送。

九月朝盘旋的烟奔去。在她身后,指点方向的美丽四臂女人合眼,摇了摇白桦木刻制的头,悲怜、了然。

“你好!”九月边跑边喊,跌跌撞撞地经过仅剩的金砖、权杖,“你好!”

三个黑乎乎的人影驼着背围在一个大锅旁,一只真正的大釜——巨大、铁制、做工粗糙。他们穿着体面:两个女人身穿旧式高领连衣裙,里头有裙撑,头发往后绑成厚厚的法式假髻;一个年轻男人,穿着一套可爱的黑色燕尾服。不过九月注意到的主要是他们的帽子。

每个小孩都知道巫婆长什么模样。疣很重要,没错,还有钩鼻和残酷的微笑。不过帽子才是决定性的要素:黑色的、尖尖的、帽檐宽大。很多人都长疣,还有钩鼻和残酷的微笑,但跟巫婆完全扯不上关系。帽子改变一切。九月打从内心深处知道,就像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样,就算她没有挥手道别,妈妈还是爱她。而那天,爸爸戴上一顶附有金色饰品的帽子,突然间他就不再是九月的爸爸了,他变成军人,然后就离开了。帽子有力量。帽子能把你变成不一样的人。

他们的帽子不是用薄缎或包装纸做的万圣节巫婆帽,上头还撒了亮晶晶的便宜亮片。他们的帽子是皮质的,陈旧厚重,皱得乱七八糟,帽尖太雄伟、沉重,完全不可能直挺挺地站着,所以倒向一边。结构繁复的古银饰散发着威胁的微光,别在帽子侧边。帽檐外展,稍微有点下垂,跟你想象中的牛仔帽一样,不是做秀用的那种,功能是遮风挡雨兼防晒。帽子的重量压得他们微微驼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