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花宰相(第3/7页)

这乞丐老祖是认识的,他在岳州城的名声不比老祖弱半分。岳州城里凡是有小孩出生,他必定是第一个登门道喜的外人,仿佛他能嗅到新生儿独有的气息。有人认为他深通阴阳之道,叫他丐半仙。也有人认为他心机颇深,提前踩点打听哪家哪户有孕妇且怀胎几个月,日夜蹲点,听到小孩哭声就登门道喜。人们图吉利,给第一个来道喜的人的钱多一些。于是,也有人故意取笑他,叫他“盖半边”。

老祖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书房这里来的,但听他说“难得难得”的时候咬字极重,感觉话里有话。

朝外看看天,就是往日里再平常不过的弯月,此时也觉得诡异非常,好像它不该是镰刀一样的形状,不该是打了霜一样的白色。

丐半仙精瘦精瘦的,如同稻田里的螳螂,又被窗口透进来的月光照得惨白,此时让老祖觉得他也换了一个人似的,有几分妖气。尤其那双眼睛冒出精光,不是人该有的眼睛。

“半仙这歌,听起来不像是道喜的。尤其这‘难得’二字,不像是说难得有贵子出生,反而像说这贵子难以得到。”老祖面露不悦。

老祖后来回想,那一整夜处处诡异,事事诡异。而他沉陷其中,无法逃脱,仿佛做了一场叫不醒的噩梦。

丐半仙的笑如同干枯脸上的裂痕:“难得难得,自然就是难以得到的意思,倘若得到,才称得上是难得。师爷饱读诗书,我半字不识。您比我明白得多。”

老祖心中讶异,莫非这丐半仙已经知道其中秘密?可是老祖不能把话说破。万一讨债鬼的传言传了出去,他该如何面见他人?倘若传到夫人耳朵里,她又如何抵挡得住打击?

“没见过半仙这样给人道喜的。”老祖从腰间解下一块随身携带的玉佩,递给他,“喜钱就没有了,这个玉佩跟我多年,送给你吧。”

老祖想试探一下丐半仙。倘若丐半仙是真心来道喜,他该知道这玉佩的价值远远超过喜钱,于情于理都不该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。倘若他知道个中秘密,存心来讹钱,这玉佩就当是给他封口,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。

丐半仙斜眼看了看那块白中泛青的蝉形玉佩,说道:“师爷莫急,这玉佩我日后来拿也不迟。”说完朝老祖作了一个揖,转身离去。

老祖愣在原地,看着他的身影被夜色消融。

他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?老祖无从得知。

几日之后,老祖发现外面没有关于他儿子的怪异传言,便将丐半仙忘却了。他曾托人寻找驼背如山的白发老太太和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,可是没有一点儿下落。

日月如梭,转眼马将离即将满岁。

老祖心中酸楚,决定再找个借口不办满岁酒。

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,很多人说老祖狠心,孩子哭闹他不闻,孩子生病他不问,抱孩子的次数也寥寥可数。

很快老祖就不用为找借口发愁了。京城传来消息,皇帝驾崩,举国居丧,百日之内不得有婚嫁宴乐之事。

老祖不愿办满岁酒还有一个原因。办酒要准备宴席,花费颇大。藏蓝色布包里的十几个铜钱还不够买几碗菜,就算九百文也不够举办一次完整的宴席。恐怕这头刚叫管家去买菜,那头马将离就魂飞魄散了。

这钱要尽量省着点儿花,时间能拖长一点儿,就拖长一点儿。将近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,老祖是这么想的。毕竟马将离是他亲生儿子,虽然不愿主动亲近,但也不忍过早生离死别。

偶尔老祖忍耐不住,想要故意用光那九百文,不再忍受这种若即若离的折磨,可是真拿出那藏蓝色布包之后又下不了手。

在办不办满岁酒这件事情上,家人以为老祖是板上钉钉,铁石心肠,却不知老祖为此辗转难眠了多少个夜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