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二·凤凰作坊(第6/11页)
田鸢和菲菲是这样投缘,以至于除了弄玉以外,他是唯一可以在中午把菲菲哄睡着的人,菲菲喜欢枕他的大巴掌,他就把手放在菲菲后脑勺下,任凭菲菲呢呢喃喃、翻来覆去,那只手一动不动。有他在,弄玉得以睡个香甜的午觉。菲菲睡熟以后,他把手慢慢抽出来,手背上深深地留下了席子的印痕。他翻箱倒柜给菲菲找玩具,废织机梭子、小香炉、空香粉盒子、皮影、坏沙漏、如意量过孔雀肚子的皮尺、双头人放飞过的纱笼、百里冬的围棋子、从炼丹房带回来的红公鸡毛、过时的符籍、卢生留下的黑帽子、不知哪来的一只玉瓜……最后他掏出一把木片,仔细一看,那是“不死草”在心灵瘟疫期间作的疫情汇报,写着田雨盯桑夫人眼睛时病情加重、三名厨子不敢同时下厨房、百里冬在场院里坦白自己的出身、某些人进入了同一个梦、病情的严重程度与爱成正比……不知何时全家人都进来了,百里桑拍拍围裙捡起那些木片,弄玉也凑过来瞧,百里冬的锄头脚踩扁了卢生的黑帽子,容氏找到了磨青春膏的小磨子,其姝也来了,她以为这儿正在抓耗子。几个青梅竹马的伙伴互相盯着不出声,其姝不知道他们在怀念心灵瘟疫,她摇摇头出去干活了,她的活到天黑也干不完。
也就在这几天,青春膏配出来了。百里桑在姐姐的屋子里鼓捣它,因为那儿有梳妆台。宽敞的台面上摆着一排瓷瓶和瓦罐,发出花香和药香,他按照母亲说的,每瓶取点药粉堆在一起,再加上白铅粉,再往里掺水—今年春天从桃花瓣、杏花瓣上搜集的露水。他把这堆粉调成糊状,往脸上抹。其姝像猫一样溜到他身后时,他还在专心致志地抹着。其姝用小指头蘸了一点糊糊,放在鼻孔下嗅,又往嘴边送,好像还要尝一口,百里桑猛然转身捉住她的手指头:“有毒!”其姝说:“你一个大男人化什么妆呀?”百里桑心虚地说:“是……是药。我脸上痒痒。”他抓起一块布,擦她的手指头,她挣开他,自己擦干净了。百里桑笑起来,他脸上白一块灰一块,笑起来像鬼一样,说其姝:“你的手指头真凉。”其姝走了。第二天早晨,她那根手指头前面变白了,而百里桑整个脸焕然一新,还穿着崭新的葛布礼服,硬硬的领子顶着他的腮帮子,那身衣服笔挺得让人同情。其姝凑过去一看,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—他的脖子,上面是白的,下面是黑的,有一圈明显的分界线。“哪儿来的熊猫啊!”其姝大笑,“你还是把全身都抹一遍吧!”百里桑也只好这么做了。他再一次调出来的青春膏,像大年三十中午和的一团面。于是他全身都白了。
其姝在北边的树林里找到田鸢,田鸢正在骗菲菲说旁边是一棵痒痒树,一挠就会动弹,菲菲挠树,他悄悄摇树干。其姝问:“你说我要是白一点,好看吗?”田鸢愣了一下,明白了:“哦,很快又会晒黑的。”其姝说:“不会的!百里桑说,抹了那种药,就像天生的白一样!”田鸢说:“哦,抹吧。”其姝摇着他的胳膊问:“别哦哦的,我到底是白一点好看,还是现在这样好看嘛?”田鸢说:“白一点有什么不好呢。”其姝就兴冲冲地跑回去,把百里桑剩下的青春膏端到自己屋里,往身上抹。她一边抹一边想:“哼,过去你求我化妆,我还不肯呢。”那时她差点把田鸢买的青春膏送给莲儿,那时她觉得只有莲儿那样的尤物才配打扮自己。她抹完了,赤裸裸地坐在镜子前,呆呆地盯着自己的小黑脸、小黑胸,又把胳膊举起来仔细看,但是药膏的魔力没那么快。她穿上衣服出去干了会儿活,吃晚饭,又跑回来照镜子,还是看不见什么变化。天黑了,她也不想再出去干活,也不点灯,就在床上躺着,今晚专门等待药效发作。皮肤上凉丝丝的,是有东西渗进去。她睡不着就把枕头夹在大腿间,朦胧中她想:“他很久没有对我好过了。”半夜里她又点灯照了一回镜子,也不知是光线太暗还是怎么的,还是没变白。大早晨,她将信将疑地走到镜子前,惊呆了。镜子里不是自己,而是弄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