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九·通天塔(第4/4页)
“她好了,孩子也保住了,姓嬴的人不能留在民间,等父皇东巡回来,我必须禀报他。”
弄玉咬紧牙关听着,眼里没有一点泪光,这些她早料到了。不过她刚刚知道皇帝东巡也会成为她命运中的一个转折点。是的,等他的父皇东巡回来,她就是第二个嫦娥了,等他的父皇东巡回来,肤施就不是她的肤施了,她在这儿一直以女主人自居,连嫦娥在这儿也被她当成了客人,这儿不仅是她找到隐身人的地方,也是她小时候梦里来过的地方,现在她觉得这幻觉蠢透了。她继续收拾东西,扶苏进来说些愧疚的软话,她也没停下来。扶苏要跟她一起走,被她推下了车。刚出城,却下起了暴雨,扶苏骑马追上来喊:“你这个样子跑回去,老人怎么想?”
这话击中了她的要害,她是不甘心带着一副穷途末路的样子回家。她就跟扶苏回去了。雨把她浇透了,她倒想学学那女人的样,来一场病,可她的身体像她的个性一样强。扶苏亲手兑热水,让她先进去,又把干衣服往浴室里送,她洗完后,扶苏又撑着伞把她送回卧室,床已经铺好了,他自始至终像照顾一个孩子。这番殷勤背后是要娶那个女人的铁打的心思,想到这个她的心就暖不起来。扶苏上床后她告诉他,不必睡在一起。
“你就这么恨我?”扶苏问。
“我没资格。你是皇子,想娶多少就娶多少。”
“不管怎么样,要是我继承了皇位,你肯定是皇后。”
弄玉突然觉得自己被收买了,她坐起来喊道:“嬴扶苏,我认识你的时候,根本不知道你是皇子。可—她—知—道!”
扶苏说,那个女人根本没奢望嫁给他,人家是打算单独把孩子抚养大的。还有一箩筐话,让她对她宽容一些,就像对嫦娥那样。
弄玉烦了:“你干吗非要劝我?我说过的,你有三千个我也不在乎!”
“其实,你也该得到一些补偿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“你也可以放纵放纵自己嘛,你还年轻。”
弄玉惊呆了。
“以前不也有几个男人围着你转吗?”他在笑。
弄玉要走,扶苏堵在门口,不让她连夜走,她乱打乱抓一通,他还牢牢地把着门。她一头栽倒在床上痛哭起来,过了一会儿扶苏坐在床边,一声不吭,也不碰她,只是把守着她不让她闯到夜幕里去。熬到第二天早晨才放她走,她刚出门,扶苏又追上来,塞给她一把伞。
夜雨
到了子午岭上果然下起了雨,她打开他给的伞,哭了,她有点想回去了,忘掉他的侮辱,学会他说的宽容,和那个女人一起瓜分他的爱。但她忽然觉得扶苏现在正得意呢,因为终于把她打发走了。她把马牵到树林里,树叶上落下的雨点更大更凉,简直浇到了骨头里,她蹲下来哭,脑子里一团糟。当她以为自己哭够的时候,睁开眼睛看见一朵白色的山花,颤巍巍的花瓣上挂满雨点,原来就连这朵花也在流泪,于是她对着花哭得更厉害。眼泪流干后,雨也停了,她牵着马走出树林,一条横跨整个天空的彩霞悬在西边的树林上,亮丽得仿佛能融化人间的一切悲欢。
她让这匹马驮着她乱走,这匹还在她当公主时就跟着她的老马,把她带到了通天塔。天黑了,她坐下来听子午岭松涛的怒吼,听塔基里轻微的嘎嘎声,也不知它是不是像竹笋一样节节生长着。石头上的雨水渗到了裙子里,她也懒得动一动。她愿意吹着这湿润的风,盯着这些摇曳的黑影,把一生中的一个夜晚用来回顾恍如隔世的往昔。这是她和田鸢常来的地方,田鸢是扶苏刚才说的那些围着她转的男人中认识她最久的,也是现在离她最远的。现在没有心灵瘟疫了,如果有,田鸢会听见她心里的声音,无论在哪里都会飞来。她不知道如果真的嫁给了他,会怎么样。他会寻花问柳吗?会的,会的,他也会的,男人都一样。他瞒得住吗?不行,因为他是个笨瓜,那双鹿眼睛还没学会撒谎。“当我冷淡他的时候,他会加倍冷淡我吗?应该不会,他沉不住这个气。当他喜欢别的女人时,会理直气壮地对我宣布吗?他不会!假如他得到了我,他知道来之不易!他会讲宽容的大道理吗?不!他自己还没学会宽容呢,他自己就是个醋罐子。他会劝我放纵一下吗?会为了自己的快活怂恿我去找别的男人吗?不!田鸢不会这样对我,不会,不会,他绝不会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