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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·龙卷风(第2/7页)

对九夫人“早产”两个月的事,扁鹊的传人向丞相解释:是瘫痪和担忧引起了早产。九夫人险些因骨盆狭小送命,医生止住了她的大出血,但没能根治产后遗尿,在余生中,她每天十几次被抱到恭桶上,这些事许黻都不知道。医生在余生中的追求就是使九夫人肾有所主、水有所藏,他托了好多好多人找传说中一种红色的灵芝草,但始终没有消息。在十二年里,他以祖传的冷静、文雅、乖巧、克制、善解人意来爱九夫人,毫无希望,却掌握着心痛的自我疗法,还有意无意地向她传授。他从来没有把话挑明,他心平气和地与她讨论养生之道,让她把注意力转到自己的肾、脾、胃、肝、经络、气血……除了心和腿之外的一切生命结构上,聊以消磨时光。有时候聊完了,从她手里悄悄接过一封信。

回忆中的人

若姜在信中告诉许黻,这是个男孩,生下来有八斤重,她这么瘦的妈妈,好像麻雀生了一只小鸡。他叫“田鸢”,名是她取的,实际上在孩子出生前,她就取好了这个名。因为,他的孕育和一只木鸢多少有点瓜葛。信中通常是一个笑着的若姜,泪水也不会滴在缣帛上。但有一次她忍不住写道:

“忘掉你昨日在街头看见的那个人!那个人前呼后拥,坐在金鸾铃的马车里一动不动,身边有一个健壮的婢女抱着襁褓,前往别人的宗庙。你看见了她,但不能接近她,你想看一眼那孩子,马车却飞驰而过。知道吗,那个人也看见了你,担心你被马撞伤,或被卫兵的长戟碰伤!行了,行了,那个人是行尸走肉,你不要反复回想这一幕。永远、永远地和另一个人相守—活在你回忆中的那个人,真实的那个人!”

出嫁第二年的冬天,一个梦境促使若姜连夜冒雪找到了许黻当差的盐所,但她找到的是一把铁锁,许黻正好去四公子的学社喝酒了。等她再一次想他想得发狂的时候,许黻已成了把守狩猎场的小官。那又是一个冬天,桑姑娘驾着马车,若姜在车里缩成一团,头上戴着棉罩,只露出眼睛,那恰好是她身上永远不变的东西,它们也在静悄悄地辨认许黻,在记不清多少日子的离别后,他又成了需要重新熟悉的一个人,他的鹿眼睛有助于唤醒她的记忆。但当他们坐在同一张床上时,却无法产生激情,因为桑姑娘在北风中守着。过了半个时辰,若姜叫桑姑娘把她背到厕所去,又过了好半天,她们回来了,若姜也该回府了。

若姜也曾写信把许黻邀到丞相府,许黻不知道她尿频的事,有点莫名其妙,但还是去了。他们俩规规矩矩地坐在堂屋,被婢女、公子、奶娘们打扰着。在许黻的记忆中,那一次,若姜的脸是最陌生的,少女时代蒙在脸上的美丽雾气消失殆尽了。他还不太明白,这是丞相的九夫人、医生的病人,一个每天喝三罐药汤、按时针灸、床底下摆着恭桶、床头案边都有拉铃的可怜生灵。他渐渐习惯于在深夜呼唤若姜,习惯于枕头下面压着鲁国礼服,习惯于怀抱虚无来挽留越来越久远的良辰美景,它在多年前的一个月中是真实的。尽管丞相府离狩猎场只有几里地,许黻想:“人与人隔着几里地,好像是几万里;日子与日子隔着几年,好像只有几天。”

其实他们还很年轻,还在同一个世界呼吸,还在诉说、梦想,而这些浮光掠影终将逝去。丞相府见面后,若姜再也没有主动约过许黻,许黻提出要求,到她那儿往往也不了了之。她不认为是桑姑娘妨碍了他们。她知道,见面要约时间,她无法预料那一天自己的心情,刮风、下雨、冷、困倦、反胃……都会影响她的心情。另外,她担心陌生的发型、松弛的皮肤、变老的嗓音在他记忆中牢牢地留下来。她最担心的还是尿频。对于浪漫的聚会来说,隔一会儿就忙着把她往恭桶上抬,太煞风景了。人生真是变幻莫测,年轻时,阻挠他们相爱的是对爱一无所知,现在却是尿频,这不足挂齿的东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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