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初见(第2/8页)
然后她发号施令,让老妈子把大门关了个死紧,不许她进楼。
有钱人都喝咖啡,这是个摩登洋气的玩意儿,厉英良现在也有钱了,所以也必须要喝。吸吸溜溜的喝完了这一杯咖啡,他忽然想起个事儿:自己忘记给咖啡加奶加糖了。
米兰一直没哭,不是她坚忍过人,是她绝望到底,知道哭没有用,所以懒怠哭了。
独坐在写字台后,他盘算来盘算去,没盘算出什么结果来,约莫着咖啡烫不死他了,他端起咖啡杯,尖了嘴巴凑上去轻吸一口,然后一横心把它咽了下去,平心而论,他认为这咖啡的滋味,确实是比中药汤子要强不少,如果拿出一往无前的精神,还是能喝下去的。
也不哭,也不求饶,她只穿了一身灰哔叽洋装,小腿箍着羊毛袜子,膝盖还露在外面,一阵寒风就把她吹成了透心凉。她抽抽鼻子,嗅到了雪的气息。
李桂生不是胡说八道的人,厉英良知道。
她除了眼盲,其余感官全有过人的敏锐。手里攥着盲杖,她向着院门口迈了步。天无绝人之路,实在活不成,总还死得成。现在她要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进去,然后等着雪来。今夜一定会下雪的,有风有雪的一整夜,应该能够把她冻死了。
厉英良慢慢点头,又向外一挥手,将李桂生像个毛儿似的挥了出去。
天黑透了,门外街上的路灯也坏了好几盏。她无声无息的走了出去,冻硬了的漆皮鞋底踏着街道,她听见大风在两旁院墙上来回碰撞,还听见了远近的车声人声。忽然侧身靠墙一躲,她笔直的站了好一阵子,才等来了两个骑着脚踏车的巡捕。
李桂生陪了个笑:“会长,沈之恒死是肯定死了,您这么告诉横山机关长就成。”
巡捕没有看见她,顶着风猛蹬脚踏车,从她身边蹬了过去。她还是不动,直到两名巡捕在前头拐了弯了,她才又迈了步。
然后他向后一靠,伸手用指甲叩叩桌面:“这个沈之恒真是麻烦,活着给咱们捣乱,死了也还是不老实。死不见尸,活不见人,这让我怎么对横山交代?”
她是在这一带长大的,记忆力又是极好,平时再怎么不出门,对这一带也还是了解。她有她的目的地。
厉英良嗤笑了一声,有笑声,没笑容,一张面孔寒气森森:“荒谬!法国人和他好,跟法国人隐瞒他的死讯有关系吗?我看你也不错,哪天你死了,我也一声不吭的把你藏起来?没那个道理!”他从鼻孔里呼出两道粗气:“先这么着吧!再等等看,但愿是野狗把姓沈的拖去吃了。”
走到街尾拐了弯,继续走,走到半路有岔路,拐进岔路继续走,她一路连个磕绊都没有,并不是有神相助,是老天爷不肯把她往死里逼,天生就给了她这个本事。最后在岔路尽头再一拐弯,风声大了,因为两边没了洋房公馆,到了荒凉地方。
“是啊,警哨听着就像在耳边似的,再说我们动手的时候,早把四周都看好了,周围别说人,连条野猫野狗都没有啊!”说到这里,他脸色一变:“法国人,一定是法国人,沈之恒不是和法国人好吗?”
席卷平地的风声,和在断壁残垣中打转的风声,对于米兰来讲,是很不一样的。她觅着风声向前走,走下路基,走向了一片废墟。废墟是幢遭了大火的老房子,烧得只剩了几段残墙,因为大火还烧死了这房子里的几口人,所以夜里这一带鬼气森森,纵然是在炎热夏夜,也没有人敢跑到这里来。
“你走的时候,不是已经惊动巡捕了吗?”
这里就是她的目的地。她的脚已经冻僵了,漆皮鞋的底子又硬,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,隐约觉着自己是走到两面墙的夹角里了,她伸出盲杖一探,杖尖果然是碰了壁。这是个好地方,可以让她靠墙坐下喘几口气,可是耳朵动了动,她忽然屏住呼吸,僵在了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