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部 第八章 红鲤冻(第12/14页)

镜中的少女勾着柳叶眉,额上贴了花钿,满头的珠翠颤动,就好似下一刻便要启朱唇,飞媚眼,唱将起来。

“师傅,师姐魔怔了!”

李星羽望着镜中的自己。

“嘘。你师姐的戏还没唱完呢。你没发现她额上的胎记消失了么?这几日里进境如此迅速,必有奇遇。”她家师傅抱着胳膊,悠哉地道,“这小混蛋,怕是要出师了。”

台下一片哗然,可嘘声刚起,就被压制住了。台上的李星羽转过身来,将那利刃朝地上一甩,双目灼灼,就像是换了一个人,重新又开了嗓。未经过任何演练,也未有任何事先准备。乐队已经被她惊得傻了,完全停了音。整个场中,只有她一人在唱。

盒内未见任何菜肴,却躺着名沉睡中的秀丽少女,白皙的额头上有一道显眼的靛青色胎记。

她唱着杏花林中的初遇,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。

梦瑶君和小老头子,甚至连同那青年公子,三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。

她唱着云海之上的辽阔,天地寂寥,沧海桑田。

盒子自动脱了他的手,便在空中越长越大,转眼便犹如床榻般大小。盒盖缓缓掀开,内里光芒四射。

她唱着山岳一般沉重的承诺,唱着不能被卸下的重担,唱着那颗带着鲜血颜色的、活泼泼的真心。

那青年公子略微一窒,但他心思灵活,转眼又如同没有听见一般,继续说了下去:“这道菜品是她亲手制作,又亲手封上,让我送来给仙君,说是可解仙君之围。”

它被一次又一次地献了出来,千刀万剐,却只是因为他相貌丑陋,他与众不同。相貌丑陋,便一定是邪恶吗?与众不同的,就一定是怪物吗?

待看清了他的脸,梦瑶君犹如石雕般的表情却出现了一丝松动:“……段清棠?”

人类的眼睛如此笨拙,可终于有一次,如意娘睁开了眼睛,看到了鱼公子皮相之下存在的光芒。

“这次劳烦梦瑶君久等,实在是抱歉。我家掌柜的闲散惯了,素来不到最后一刻不肯动手操办的,还望海涵。”车帘掀了起来,里面站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公子,怀里抱着只绘着锦鲤的红木盒子,笑吟吟地道。

李星羽闭上了眼睛。

仙人抬起手来,朝其一拜。

她已经不再觉得是自己在唱。是这歌撕裂了她,自己要涌出来,涌向眼前的辽阔天地。

一辆牛车悬在他们的头顶,就像是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,由月光、夜色和飘动的薄雾凝聚成型。车窗外飘飞着的白纱,落满了随风而至的杏花花瓣。车前挂着只圆形的灯笼,上面写着个浓墨重彩的“朱”字。

就在这一刻,她胸前的人面桃忽然睁开了眼睛,朝着夜空中的层云,也唱起了歌。歌声雄浑,辽阔,充满了悲伤和寂寥。是那日在云海之上,梦瑶君曾唱起的调子。它被人面桃给记了下来,经过了长久的暗哑沉默,终于在此刻重新与她和鸣。

“嘘。”仙人忽然捂住了他的嘴。

这游龙般的歌声在众人头顶呼啸而过,朝更高的云层升了上去。直到它消失了许久,场内还是静得只能听到李星羽的喘息声。然后,云层之上,传来了新的歌声,仿佛是对先前这歌的回应。

小老头子一下就炸了:“早说了这是我们的命了!跟仙君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!我们生于梦瑶岛,也死于梦瑶岛,如今到了它该沉的时候,仅此而已!你赶紧抛下我们自己逃命去吧,趁还来得及……”

李星羽抬头,跟大家一样目瞪口呆,看着一只巨大无朋的鲸鱼笼罩在了头顶,用生满藤壶的鱼鳍撕裂了层云,正在缓缓下降。它的背上托着层层山岳,一株株杏花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。

“不认。”从仙人抿紧的唇里吐出两个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