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部 第十章 长生肴(第30/31页)

“别射别射!那是朱姑娘!”他毫无危机意识地感叹道:“呃,好大一只朱姑娘……”

“婢子……婢子只恨自己没用,连日来眼看王爷受苦,恨不得以身代之……”

“别添乱!她现在六亲不认,连常青都给吃了!我非得杀她不可!”

“为何哭?”

“啥?”徐若虚眨了眨眼,忽然指着怪兽喊起来,“你看它脖子那里,是什么在发光?”

朝露膝盖一软,跪倒在地,爆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抽泣,却赶紧咬着袖子,一声也不敢再发出来。

东面的苍梧山顶端,一轮明日正冉冉而出,将要射出万丈光芒。

“连你都看出来了,不是吗?”

然而在鲁鹰和徐若虚面前,是另一团更加耀眼的光焰,它撕裂了那巨兽的喉咙,粘稠的阴影兀自翻滚,却在它面前被层层蒸发,连同它背后,废墟一片的无夏城,也一并被撕裂开来——却是一张被绘在纸上的水墨画,如今重又恢复原样,飘落在地。其上的莲心塔还缺了塔尖。

她还要强作笑颜,却叫他朝自个儿颊边一伸手,再收回去时,已经沾上了她的眼泪。

光焰落地,渐渐弱了下去,终于叫徐若虚看清站在其中的常青,他一手举着那团火焰,另一手抱着的是——

“怎么会?王爷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——”

“朱掌柜!”徐若虚大喜,正要奔过去,却忽然止住了脚步。常青的前额上,正有一团奇异的鲜红纹路,像是要冲破了皮肤凸现出来一般。他惊骇无比,指着他只是说不出话来。

朝露如坠冰窖。整整一个寒冬,这句可怕的话有如不详的乌鸦,一直在王府上空盘桓不去,连朝露自己都在心中想过一两回,却没想到被琅琊王自己说出了口。

“怎么了?”常青问,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前额。那纹路却又忽然消失了。

“本王这病是不会好的了。”琅琊王忽然说。他朝她直直地望过来,一双眼有如沉到水底的黑石,无悲无喜。

“没,没什么,是我看错了吧。“

好不容易盼到开了春,天气渐渐暖和起来,王爷心爱的海棠花也开了,却遭了风雨摧残。原本怕他看了落花伤心,眼下看起来,他的兴致依然很高,嘴角一直含笑,脸颊上甚至还透出些血色,看起来一点生病的样子都没有了。朝露也跟着欢喜起来,在心里念着菩萨保佑,这次的寒冬总算是熬出头了吧。

常青怀里的少女动了动。她闭了双目,仍是在昏睡,只是喃喃:“莲心塔……不可伤了佛塔……”

院中雨气湿寒,于王爷贵体恐怕有损。但朝露知道自己阻不了他,只得连忙叫人搬了软榻,就放在海棠树下,又设了软垫,用两只兽形的香炉熏起流水云菱的香来。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,由她扶着琅琊王,坐了过去。眼下并无外人在场,王爷散着一头如鸦长发,只闲散地披了件袍子,略略抬了头,将一朵残在枝头的海棠接在了手中,喃喃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。他这一举手,宽大的袍袖便滑了下去,露出的手臂肌肤晶莹,却瘦削得很。朝露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。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季苦寒无比,王爷一连几个月低烧不退,辗转病榻,无法安眠。她跟几个婢子轮流照顾,却还是眼瞧着他一日日地单薄下去,暗地里不知道垂了多少的泪。

“嘘。你且安心睡吧。”

“蠢婢子。”那男声略带笑意,却紧接着带出一阵轻咳,“便是本王聋了一夜,听不见这风雨声,这忽然消失无踪的香气,总是瞒不过本王吧?来扶我出去。”

常青抬眼望去,他所绘制的幻境已经消失,真正的无夏城在日光中渐渐显露出来:七十二坊,一百三十五座石桥,花市,骡马市,搭着戏棚的酒楼食肆,护城河边青瓦白墙的民居。楼房之间,一树树桃花悄然盛放。昨夜的种种,就好像是噩梦一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