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部 第九章 千齑面(第3/14页)

他双目充血,忽然大喝一声,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抓住那黑刺猛力一折,将其生生折断,再度举起手中的横刀,便要挥刀再砍。

父亲并没有立时回答,姚世荷自己先按耐不住,将面碗朝卫士手里一塞,掀开帘子就闯了进去。

几乎在同时,血肉撕裂之声再度响起,第二根和第三根黑刺贯穿了他的身体,紧接着是第四根。他被牢牢固定在原处,却已经不再觉得痛,只觉得寒冷,觉得身体一阵阵地发轻,似乎要向上,向更高的地方飘了起来。唯有右手中的横刀还在沉沉地下坠,提醒着他。他手心里都是汗,眼看那刀柄即将滑落,却一再地扣紧手指,死命地将其抓在手中,又再一点点,一点点地抬了起来。

“……什么契约?!却将金翅鸟活生生拖到如此境地,还要为人类而战,与奴役何异?”

却在空中,被另一人接住了。

他父亲的帅帐向来简陋,帐内只摆得有几只书箱、简易床铺,旁边一只作战用的沙盘模型。床榻之上,金翅鸟蜷成一团正在休憩,露在外面的翅膀上羽毛凌乱,光芒看起来比前几日又暗淡了许多。姚世荷正在揪心,却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,毫不客气地正在质问:

张玉虎转过头,模糊视线中,分辨不清容貌,只知道是个披甲的将士。他咧嘴一笑。

“我知道,可这面条要凉了。”姚世荷朝帘缝里张望,“这不是明明是在接待客人吗?”

“赢官人……这刀给你……冲上去……替我干掉这龟孙子!”

卫士们赶紧过来拦他,说是姚帅在休息,不便打搅。

红缨银甲的朱成碧站在最后一名死去的背嵬骑兵身前。

这有些不同寻常。他们几个从未到过如此远的距离警戒。可此时姚世荷捧着那碗跟母亲亲手所做一模一样的千齑面,满心欢喜,想的都是赶紧让父亲也尝一尝,到了帐前一伸手便要掀帘。

她并不记得他的名字,只记得曾为他做过一碗油泼面,将那碗抱在怀中时,如今这张血污的脸上,曾有过孩子一般的欢欣。在他身后,所有的背嵬骑兵都站立而死,死前面朝北方。

姚世荷远远地便望见,父亲的贴身卫士守在帅帐之外。

失去的家园。无法归去的故乡。

她握紧了那柄横刀,抬起头来,梼杌的小眼睛打量了她片刻,忽然就露出了惊慌的神色,开始后退。

“我?我是无夏城天香楼的朱成碧。”蒸汽缭绕,少女的金色兽眼炯炯生光,“某人被请来为金翅鸟瞧病,我不过是顺便被拉来伙房当差罢了。”

下一个瞬间,朱成碧高高跃起。梼杌背上的黑刺如暴雨般倾泻而下,她却踩着那些黑刺,跳上了梼杌的颈后。

“这滋味,是我娘做的千齑面。”他艰难地说,喉头上下滚动,接着一抱拳。“敢问尊驾究竟是谁?为何而来?”

梼杌惊慌起来,它全身披挂着黑刺,颈项之上却只有茸毛覆盖,不由得连连甩头,发疯般地朝四周射着黑刺。可背上的朱成碧却稳稳地站着,只将手中的横刀调转过来,朝它的后颈一插。

她一面念叨一面操作,最后捧出来献在他面前的,却是一碗看起来平淡无奇的面条。姚世荷翘了翘嘴角,拿过筷子来随便尝了一口,忽然便沉默了,手中的筷子举了半天,也不知道放下。

刀光闪烁,紧接着是黑如墨汁的血液喷洒出来。梼杌的动作瞬间僵硬了,如同石山崩塌,轰然而倒。

“这碗汤虽然简单,却是用后院里的井水煮的;这面,是今年新收割的小麦;野葱是自己种的,露水都还未曾洗掉;切成碎末的,是过年时邻居家腌制的豚肉;最难得的是这菜头腌制的咸菜,是令堂亲手所做,这滋味独一无二,除我之外,恐怕无人能仿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