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部 第四章 天地春(第14/15页)
他眨了眨眼。
梅生就此跟那声音攀谈起来。两人由酒及诗,由诗及画,由画又再聊回吃过的各种点心,越发有千里会知己之感。酒囊里的酒,更是毫不怜惜地倒入了水潭,到后来,那桥下的声音也透出了三分醉意来:
“你今天这是怎么了——咳,说正经的,明知道城郭之外便有自由天地,却还是死守一处,只为了一个飘渺无形的诺言,这样的人……”他望着她,眼神极尽温柔,“简直是无药可救的大笨蛋。”
“是小生自家新下的糯米酿的。”
朱成碧却理也不理,扭头便朝雾气中奔了过去。他愣了愣,也随在其后,见她很快停了下来,朝衰草深处低了头,怔怔地站着。他跟过去,只见四周碧草掩映之下,唯有这一处的草依旧是枯的。
好香,好香的米酒!可有名号?
枯草正中,是一具巨大的骨骸,风吹雨淋,已经残破不堪,只有头颅还能看出来人形,乌黑的眼洞静静地沉默着。
他取下腰间的酒囊,朝桥下的潭中倒去。说来也奇怪,那酒水并没有流入潭中,而是到了半空便消失了,梅生朝桥下望去,依旧是空无一物。只是啧啧饮酒之声不绝。
“我原先在想,鼓须得在有水的地方方能生存,如今河流已干,它却还能守在此处,甚至还能有鲜血——这倒是前所未见。没想到……你说得对,确实是个大笨蛋!”朱成碧朝草丛里踢了一脚,“梅东璟那个家伙也是!明明只剩一魂一魄,只因他临死前心愿未了,一口血喷在那纸伞上,这才跟由血绘成的红梅一起留存至今。可他偏偏要飞出去挡那只箭!”
“实不相瞒,小生家传的,便是这做豆沙馅儿椰丝糯米饼的手艺,没曾想,在这荒郊野外,也能遇到知己!来来来,相逢有缘,兄台可愿饮上一杯?”
她越说越气,鼓起面颊来:“亏得我将那把伞保养得那么好!这下魂飞魄散了,可算趁了心愿了吧!”
梅生哈哈大笑起来。此刻他已经听出,那声音不是来自别处,而是从桥底传来。
常青默默地捂住了眼睛。
那声音也言道:不错,只是阴影斑驳,恐怕是豆沙馅儿的。
“我是有多蠢,才会以为你居然在自我反省?”
梅生愕然。月光澄澈,照得他身旁亮如白昼,视野中所见,不过是荒野树林,碧潭中一注白水,草丛中虫声呜咽,却并不见那应话之人。这梅生素来胆大,不信鬼神,此刻竟然继续感叹了下去:“如此望来,却好似个椰丝糯米的糕饼。”
“算了!算了!但害得我没有吃到天地同春,这笔帐总是要算的!”朱成碧蹲了下来,自荒草间捡起一根寸许长的雪白尾骨。
确实是如此。另一个声音回应。
“你要干嘛?”
唐贞观年间,一个姓梅的书生要到京城科举,于夜间路过此桥。那晚月圆如镜,他因走得乏了,在桥上坐下来休息,靠着栏杆,感叹道:“好圆的月亮。”
“这根骨头回去磨一磨,做个喝火锅汤的勺子总是可以的!”
时至今日,在无夏附近,例如城西南的苍梧山,或者城北的嵬嶷山中,还有着很多这样的石桥,通常都架设在山涧之上,有时旁边有着银练飞溅的瀑布,桥下还有水潭,碧绿如玉,深不可测。石桥的两侧往往有着辟邪或者狮子形状的石雕,年代久远,俱已面目模糊,脊背上爬满青苔。没错,我们要说的故事,就发生在这样的一座石桥上。
“真的要用上回那只神农鼎?暴殄天物啊!”
有这么一座通向深山的石桥。
大梁崇安十年,惊蛰,苍梧山桃仙谷草木枯败,波及十余里,翌日即复。桃李同开,山杏芬芳,终年不谢。人奇之,掘谷底,得巨龙骨骸十余车。